1983年04月19日
从《双熊梦》到《十五贯》
——半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
1956年《十五贯》的演出，轰动了全国，一时各个剧种争演。我有一次计算报上的戏剧广告，《十五贯》成了105贯。人人、家家争谈《十五贯》，剧剧、处处争演《十五贯》。大有“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的味道。可是《十五贯》又是怎样整理改编的，据我所知其中颇有些可以给我们深思借鉴的道理。
《十五贯》原名《双熊梦》，朱素臣写的。朱素臣是清初人，苏州人。朱写了很多剧本，其中以《十五贯》和《翡翠园》最为有名，朱和同乡李玉合编过《清忠谱》，编过《北词广正谱》。李玉是当时苏州派的多产作家（《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是他的代表作）。这一派人有：朱素臣24种左右，朱佐朝30余种，李玉40余种，张大复30多种，叶稚斐8种，毕魏6种。
这一派戏曲家的作品，曲词通俗，在戏曲编排上改良。昆曲在这时候在苏州十分流行，对昆曲的发展很有影响，奠定了苏州成为昆曲第二故乡的地位。这以后昆曲逐渐推广到全国各地，最后到北京清宫来。《十五贯》也就不胫而走。
剧中因况钟梦见两只熊而得名，其实这个剧本是由话本《错斩崔宁》而来的，为了当时传奇的敷演，成了可以连台上演的戏。我在十四五岁时，看过传字辈全本《双熊梦》，剧也叫《十五贯》。根据全福班徐惠如吹的笛子，有10折：《杀尤》《皋桥》《审问》《朝审》《男监》《女监》《见都》《踏看》《访鼠拆字》《审豁》。不止10折，还分两次演出。有一、二折演哥哥熊友蕙被冤枉的事。头一天到《男监》结束，戏剧推上高潮。第二天戏剧更是一步一步推上高潮，从《判斩》（已被从原文中删掉）就扣人心弦，《访鼠拆字》是高潮，群众揪着心，《见都》又是一次斗争，况钟领了签，做了保证，也叫人担心，从《踏看》到《访鼠拆字》叫人心服，才对这两人家兄弟、两家姊妹放了心；《审豁》则使人大快人心。
我们女孩儿家对这些“杀”戏真是有些害怕，也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流着泪不忍心地看下去。看到《男监》这一场，没有不为之痛哭失声的。这出戏之前是《女监》，写苏戊娟和另一个女的（友蕙的女友）在死牢里见面，互诉冤情，知道两人都为了熊氏弟兄而受屈。《男监》则是熊友兰、熊友蕙兄弟二人在死牢里见面，兄弟抱头大哭，这是惨绝人寰的戏。张传芳老师告诉我，他们传习所演这出戏的时候，他不过十二三岁，这出戏里没有他的角色，他总是坐在第一排，每演一次哭一次，哭得很厉害，足见感人至深。
《男监》中的演员一个是老生（哥哥友蕙），一个是小生（弟弟友兰），老生是施传镇（施桂林的儿子），小生顾传玠，那是传习所著名小生。我们都知道顾传玠的巾生戏，柳梦梅的风流潇洒，雉尾生的《连环记·小宴》和《梳妆掷戟》的吕布，都是拿手戏。人说“顾传玠的穷生戏演不好”，我看他的熊友兰就不错。
浙江省昆剧团改编时，去了熊友蕙这条线，使它一线到底，是当时整编剧本的最好楷模。
我们常常说改编一个传统戏，要“留其精华，去其糟粕”，我看也不是这样。当初很想办法保留《男监》，可是无论如何用不上，也只得割爱了。
大多数优秀的折子戏，是从整本戏中抽出的精华。可是《男监》就不能当做单独一折演出，没有前面兄弟的冤枉经过，兄弟二人为何要抱头大哭，岂不成了疯子。
王传淞老师说“半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我认为很有见地。这说明传统剧目要改，有的戏改了几百年，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过改来改去，万变不离其宗，在改的问题上也是百花齐放，不然55折《牡丹亭》在今天不可能演出。《游园惊梦》是小改，重新安排了场次，杜丽娘一人唱的，改为春香和杜丽娘交替唱“袅晴丝”，可是并没有把“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改去。
与其说改倒不如说删，《牡丹亭》55折改成了10折，《琵琶记》最长的戏成了19折，《十五贯》也是10折，两天演出。两晚演出的戏改成一晚演出，到现在演出的传奇，所谓全本都只有半出戏。另外一种改法，以一个人物为中心，情节可联贯可以不联贯。昆曲有宋十回（宋江）、武十回（武松），京戏有王八出（王宝钏），如果这样《十五贯》可以来一个《贯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