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日记>19490817
1949年08月17日
星期三
早晨我去会场,忽然王新三吿诉我有“客人来”,让我去陪。原来是文代会参观团来了,其中有聂绀弩,我们从西安一别,已经H年不见了,他还不见老。我心情微微有些酸楚和兴奋,但马上就平静下来。
其中还有我认识的几个人,其余的我也全知道,和他们打了招呼。
出乎意外杨云慧竟也在这里遇到了。她是十年前我在成都认识的,那时她丈夫郭有守(国民党CC分子)在四川做教育厅长,但她却教书,这人很富于内力,自尊心很强,喜欢和我们来往,我们曾到她家里吃过晚饭。她新由英国回来,据说在那里读书,研究电影戏剧。她虽然到这里打听过我,但当我去她面前时,她一时几乎不敢认识我了。后来她说,当时正在记劳模(阿金沟工作者)讲话,突然间我出现在她面前,致使她懵住了,加上我还那样年轻,过去又没“太近”接近过……和他们还有劳模照了像,和老聂坐在树下也照了一张像。
下午他们去参观,我在会场偶有所感,竟为老聂写了一首诗:十年小别足风波,渭北江南两地过,侵鬓有丝心自在;低眉无那骨难磨!
漫漫长夜光初晓;凛凛霜晨寒正多!
松柏芝兰期远路,风风雨雨尽如何。
临散会时王新三忽然和我说:
“你可去看看他们罢!谈谈,吃晚饭也可吃在那里……”
“好罢。”我本答应要晚间去看绀弩,云慧的。
“最好是少发牢骚,多自我批评……”他说这话时虽然并不显“恶意”而且是笑着的,但使我几乎愤怒起来“他在教导小孩子么?”,但我忍耐下去了,只用苦笑回答了他。这使我明白了,我在这里确是处在被“软禁”的地位。(夜间绀弩来时吿知我说,他到这里本来就问是否可以碰到萧军,由张东川去讲请示了——可能是王新三等——回答是可是可以的,最好在会场上碰到算,不要特意来看我,又怕我和一些不相干的人遇到,说他们坏话。“他并不认识许多人的,我们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如果不见一见,将来再见就不好意思……”聂说。)
从此可看出他们底狭小、可笑以及对我底态度和方式了。
下午六点钟去俱乐部看聂绀弩等,待了几分钟他们才参观回来。
杨云慧谈了她几年大略经过,和将来打算,也感到有些人用“成见”的眼光看待她,热嘲冷讽。我吿诉她,只要走自己的路,不要听闲言乱语,看本质,看远处,人生如大海,要抓住一件东西。她也不满意北平文代会一些拉拉扯扯情形。
和绀弩一同来家,芬去看戏了,我们闲谈了一刻,我把为他作的诗也写给了他。据说胡风在文代会上有人把他算为“主观派”,郭沫若,茅盾,周扬等在报吿中全在讽刺他,他情绪很受压抑。还有在上海时他回驳的一篇文字,许多人签名不许他发表,印出书来书店不代卖。这情形和我差不多,他们如此专横狭小,说明他们底内力不足。还有这次他们文代会不敢让我参加,是一种政治气魄上的失败,也说明他们怕我。
我必须要坚实地工作,忍过一些小耻辱,准备将来的战斗。
收拾了两包书,一包给老聂,一包给了杨云慧。约十时我又送他回去。
大家在杨云慧屋谈了许久,张烈也在,白杨(电影演员)也在,她新洗过澡,穿了一身粉红色纱衫裤,扎了两个发髻,样子还很年轻。我在杨云慧纪念册上写了“漫漫长夜光初哓,凛凛霜晨寒正多”,这诗句暗示她对一切事情要忍耐。也给白杨写了“人生如大海,波浪兼天涌。共勉之哉!”她说不明白这意思,要我解释,我说一解释就无味了。..H—时回来。
他们全很怀念萧红,在香港他们到萧红墓上去过,据说有某日本人在她墓上还围了一圈石栏。我听起来,心情当然有所痛,但对后人的凭吊我是漠然的。我曾和他们闲谈过:“我虽然也常想念人,但却不想什么人会想到我,我不怕冷,而怕热……我死了倒不愿何人为我哭,而应有人为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