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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月日:1949:19490710:19490710-c-prc-did-001-萧军日记



萧军日记>19490710

1949年07月10日
星期日
因为要想了解一下工人们迷信的程度,决心要去小东洲看一下,虽然也犹豫了几次,但终于去了。八点钟左右由万达屋出发,向南去,穿过一带山梁,约六七里路,才入了大路。沿着大路一直向西南,路上经过一些小村子,一个老人问我是否也去“讨药”,我和他玩笑说是的。
这里村子还住有朝鲜人,他们底房子是用稻草盖的,很简陋寒伧,有些朝鲜孩子们在玩。
五个同名的村子:
这条路东北端是接连新屯电车站的,有五个村子全同名叫狼士村。
土改的痕迹:
在一个村子一处大院的炮台上还写着这样的标语:
“土地改革后,决不再重分,决不再重斗,有借有还,雇人随便”“喂好牲口,修好车,整好农具快打柴,送粪试种来插伙”
“懒汉回头金不换”
“男女老少齐动员,参加大生产”
两个小学权:
一个小学校在村西头,门前一片水田,一条小河=一棵大树,几个女人和孩子在洗衣。
另一个在马X寺庙边,院里有花池,室内悬挂了些小学生们的图画、手工成绩。
全放暑假了,教员和学生全没有了。
一个牵牛的农民:
他牵了一SM母牛,带了一头小牛。他种有两亩地,儿子在医科大学读书,据他说是“当兵的”,因为吃穿全是公家的,他全家七口人。
水田中的景色:
有一些女人们正弯腰在水田中拔草,水田是一片绿,她们穿着淡红'红'白、蓝色、黑色各色衣服。我向一处女人例问路,一个声音明朗的青年女人问我是否也是讨药的?我说是,我问她灵不灵?
“怎么不灵呢?成天有大马车去讨药!”
“但是这药把人全吃死了!”
“你不怕吃死吗?”这女人有些泼辣味。
“我不怕……”
“这样将来千金台药铺就不用开了!”
“我就是开药铺的哪!”
我是一半庄重,一半诙谐地向她们探询着,进行反迷信的“宣传”。另一个黑衣,棕色脸,大嘴有金牙齿的女人说我这人“有好兴头”这样还跑来讨药。
前一个女人是自家分得的四亩水田,还不知能打多少,因为第一年种。后者是为人拔草的,每天三万元。
一个老太婆抱着孩子在地边,大概是婆婆,她几乎不高兴我底反迷信宣传,不愿回头望我一眼,也不答言。
去路上我就遇到两伙女人,抱着孩子“讨药”回来。
讨药的山:
这山是位置在大东洲,小东洲之间北面近似等边三角形的地方,前边脚下就是一条七八丈宽的曲折东流的“东洲河”,河对面远方是一带群山。
山左面是一条去马群丹,五百牛录堡子,清河城的汽车公路转折点,也是路出山口的地方。
山有一百米左右高,生了些小树,大树,榆树南脚下一棵大树,挂了一口钟。山半腰有一个小庙,人讨药并不是在庙前,而是在大半山上一带石壁下面,有男人,女人,姑娘,他们虔诚地祷吿着,诉说病状,需要的药,烧香,叩头,跪着,面前摆着红色'白色的三角形小纸盘子、小瓶子,碗……在等待神给药——香灰,岩石沫,药丹….这种愚昧而可怜的景象是使人哭笑不得的。他们不信人,却信岩石和长蛇……。
有几个矿山的工人也在讨药,他们穿着现代工人服,挂着矿务局证章,帽子上还按镰刀斧头的红星……他们加入工会了,却跪在这里讨药了。我问两个露天铺道木工人:
“你给谁‘讨药’呢?”
“给母亲。”那个大一点工人不好意思似的回答。
“什么病?”
“腿疼。”
“没找医生治过吗?”
“治过,不好。”
“你相信这药会治病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
“人家全说好使么!——也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你加入工会么?”
“加入了——但是工会也不能管这呀!”
“工会是不会管的——但他们会劝吿你……”
他问我是哪里的,我吿诉他是总工会的,我说:
“咱们工人是不该信这些的,我们信科学……”他默然了。,大的一个二十六岁,小的二十岁,全没读过书。看样子他们并不十分虔信,只是为了别人的宣传,于是就形成了“试试看”和“不可全信”与“不可不信”的二元论。
我们坐在一辆马车上:
因为脚被鞋子磨出泡来了,回来就搭了一辆车,车中共有四个人,中途又搭上一个抱小孩的女人,连车夫共六个人,马是一匹栗色白腿腕,据说是跑马场出来的唯一的一匹马了,它还很强壮,料不足,不胖,身上毛片还印了个“6”字纹,连车带马,车夫共花去了一千三百万元,但生意并不好。
一个长身瘦瘦的六十三岁退了职的老工人,他底一只右手小手指被瓦斯火伤残了,他是为他老伴肚子疼来讨药的。
~'个一十六岁青年机电厂电器炉电冶工人,从他那红色工会会员证上我看出:他名叫萧同德,妻子得了肋膜炎,住医院,一天要三四万元,要打针,医生说无药,一个小的孩子死了,他在经济和精神上全支持不下去了,所以来讨药。我看了他底药,是半瓶日本酒瓶清水,浮着一颗圆圆的苦叶籽儿。
第三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姓于,家里种地(六亩多),她也种地,住在老虎台,她是为了她侄女来讨药的,呕吐、拉肚子。这是个半都市化的农村姑娘,很淳厚,又坚决,棕红色脸色,手腕,腿肚全很坚实,一张较长的蛋形脸,细小的眼睛有点上翘,蒙古型,中等鼻子,笑时有些小褶子,嘴唇薄而严紧,嘴有个长过疮的疤记,牙齿整齐……除开额骨外,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熟人,更是在她笑时那神情和嘴角,因此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很熟识,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穿了件半大的淡蓝色旗衫,一双红色半旧皮鞋,两条光露的膝头已经跪得发红,擦破了皮,那明亮饱满的额角上头沾的泥土痕迹还存在着……。
第四个是个二十二岁有着一张棕色三角形小脸,身材不高的,镶着金牙的女人。抱着个八个月初生的女娃娃,丈夫二十岁,在露天做打旗工。挣八十分。她去讨药,路中马车毛了,她由车上跳下来滚到路边草地上,侥幸孩子没摔着。另一个是赶马车的老婆,她底腿被摔伤了,路中我们看到了那女人,正躺在路上担架上呼叫着,几个男人在向家抬……这就是他们讨药的结果。
一路上,我向他们做着反迷信的宣传,讲着养小孩应注意的事情,我俨如一个宣传员,又是医生……他们起始不愿听我,更是那姑娘,她反驳我……但慢慢我把他们动摇了,最后他们——除那老人沉默以外——全说,他们也是并不十分信的。
看见南花园一带水泡,他们相信里面有鱼精……女人到南花园下了车。
姑娘到火药厂下了车,我把两张老虎台倶乐部戏票给了她,让她去看戏,并嘱咐她如果那“药”吃不好,来找我,她可以现身说法做反迷信宣传,她答应了我,我把一张电车票也给了她。
老人也下车去了,只有那工人和我到职工总会门前下车,他请求我能把他底困难情况反映给矿务局。
芬在家正乳小四儿。
她还在导演《牛永贵受伤》,但那些演员们底自满与无才能,很使她失望。
一些看护们正在医院花坛边教病人们唱歌,高尔基的《工人歌》,《中国需要共产党》歌……这是好现象,看到了新中国坦荡,快乐的气氛……。
看报纸上,东北人民代表们选出来了,这使我联想到自己,如果我不有这次“风波”,我不固执,而乖一些……也可做“代表”了,我虽然对于他们这种处置感到“不公”、“不平”和“愤慨”,但对这“代表”并无羡慕之情,这并非我本分的事情,我不需要这“恩赐”的用“恭顺”换得来的“荣誉”……洗过澡,我面向北面夜的窗口,凝定自己的感情……我应该更超脱些,应该割断任何感情上的牵扯,坚强、透明……如一根金刚石、水晶石柱那般挺立着!一切“荣誉”归他们罢,我只有沉潜下去为人民工作,这将是我最大的愉快和荣誉啊!我必须粉碎、冲破任何世俗的引诱啊!但我现在还不够清纯和坚定。
不愧人民,不愧我心,不牵俗毁誉,不计个人利害……一根金刚箭似的飞过去罢——贯破一切!
我底心平安了,精神超迈了——我感到了一种崇高的,伟大的血流,在我血管里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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