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日记>19490603
1949年06月03日
星期五
抄录史料。
午间万井系用秧歌队给中井、老井系送挑战书,机电厂秧歌队也来参加了,倒也很热闹,只是事前准备得不充分,就显得生疏、杂乱而不精彩热烈。
约四点半钟,忽然由向洪转来电话,说芬找我回去一趟有事谈,我也明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不外是芬病了,或者她和工会有了什么冲突,再就是父亲有信来,或者其他……但感情总有些不够沉静,没吃晚饭就回去了。结果是父亲有信来了。这是十五年前,由上海一别第一封信啊!有些消息是我意料中,它们是不幸的,有些也是意料外的。
父亲还活着,已经六十九岁,他仍然在长春开玻璃庄,似乎身体还不错。信底字迹也写得很清楚、明白。
继母死去了三年,留下一个弟弟十五岁,还结了婚,竟去参加了解放军,而且开到上海去了。父亲把他写给他的信也寄我看了,名叫刘安林,大约在部队政治部做宣传员之类。
二叔在十年前死去了。
三叔据说被八路军打死。大概他由满洲狱里出来,胡作非为,或者被人检发了历史,或者被仇人陷害,或者土改时过左,他被枪毙死了!详情不明。但他之被革命军队杀害,原是我可能想象的事,因为他强梁,爱利,残忍,投机,仗势……并无任何民族、“好人”等情操,这就是收场!对于他底死,我并无何等激动。对于四叔这善良的人——我是有些悲伤。
前妻许淑范已改嫁本村十年。我所担心的事,如今也算得了归宿。
五姑丈夫已死,她还在。姐姐家中据说还好。
二姑,三姑全死了。
大妹在父亲家中。
这就是二十年来的“一切”啊!所谓“亲朋半死亡!”这话完全得到了证验。
夜间给这老人写了一封信,简单地说了我底十五年来经过,他要来这里,我请他来了。也把“萧军”这名字吿知了他,但我又怕他知道我和共产党之间的纠纷,替我担心。因为他是不容易懂得这思想斗争情形的。
我底感情似乎太理智化了——几乎“化”得近乎自私和冷酷——虽然感到很痛苦,但却不能流一滴泪!
芬底身体还不好,头痛,疲乏,这大概是贫血,神经衰弱,因为孩子夜间吃奶,睡眠不足。我劝她临睡前做做体操,洗擦一下温水浴,但她借口说疲乏,不愿做,并说我主观主义,不该这样要求她..但我对她这种能做到而不肯做的惰性脾气是不喜欢的,有多少人他们全是缺乏恒心从积极方面锻炼身体着手=宁可受病痛折磨,依靠药物,结果是一日日衰弱下去,这使人可气又可怜!新鲜空气,适宜而定量的食物,经常体力运动……这是最积极的、简单的健康方法,但人对这点容易办法,却没恒心执行下去。我是懂得这点的,因此随时强制自己要坚持下去这三原则:空气,食物,运动,按时工作。
对于芬将来身体我是忧心的,这系乎我们将来幸福和愉快。如果不从积极方面着手,这是无望的。她有时明理,但有时是执拗,愚昧,娇气得很!依赖性大,虚荣心强,不坦白,对于自己缺点、弱点总企图找外来原因做辩护。容易感到“不平”,管不必要的闲事,也愿唱高调,缺乏泼辣勇气和接近人的本领。总之,一般女人的弱点她全具备,好高骛远,不肯一点一滴长久继续来。
因为感情复杂而兴奋,夜间竟失眠到次日二时才睡下。我和芬总是不能谈更高的思想和感情,她只能理解一般的东西。我们也不能做更高的感情和灵魂的“默契”,她缺乏感觉和思索的习惯。习惯、世俗的束缚力对她很大,不易突破。我只有孤独地咬啮自己的灵魂来生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