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日记>19490301
1949年03月01日
星期二
上午九时半同丁伟由家中起身,搭上午H时二十分第四十六次客车,于十二点五十七分到了抚顺南站。上车的人很多,有许多老百姓几天还上不来车,他们在月台背着行李来回焦急地徘徊着,因为每只车厢全挤满了人,连车入口的地方全站满了人,幸喜我们坐的是军用车,还找到了一个座位,幸亏丁伟代我拿行李,买票(票价一万元),我才少了麻烦。
车上有一个学生竟认出我我来,他问我:
“你贵姓?”
“姓刘。”我回答。
“不对罢?”他狡猾地笑着,“你认识萧军吗?”
姑职。
“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哥。”
听了我这回答,坐在我对面一个穿黑制服、长脸、瘦削,正在看着一本有北平先农坛封面《知识》的书的人忽然也笑了,我知道他是认识我了。
谈过以后,我知道他们全是在哈尔滨读过书的学生,(哈大、工大)他们全听过我讲话,而还记得我围过白色绸围巾。对于把地主阶级比作臭虫的故事全感兴趣。另外一个穿黑色制服的青年悄悄地问他那个读《知识》的青年同伴,我是谁?那青年在《知识》上用指头画着我的名字说我是我底弟弟,他们似乎也不敢确定我就是“萧军”,而相信我是弟弟了。
一个半乡村式的二十四岁妇人,有一张长型脸幅,一张明净的额,一双双眼睑有些吊稍灵活的中型眼睛,清秀的眉毛,一条窄长的直鼻子,一副薄而严密的嘴唇,从那脸底侧型来看,是显得很美的,同时是显露得热情,大胆,泼辣的,应该是个“知识分子”的样子。但是从那短而粗糙多骨节的手,和那嚼点心用舌头如一只狗那般喂孩子,一舐一舐的动作……(毫不为怪以及感到羞耻)这就可以显露出那“无教养”的本质了。她大约还是婚后生第一个孩子,她是那样亲她,但她是按照自己任性在亲孩子的,还不懂得体贴……。她对面坐着一个方脸,娃身,时时打吨儿睡觉的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显得愚昧而忠厚,样子像婆母,而不是娘……。
到了市委,书记孔原不在,我递去了介绍信,由一个中高身材,方脸,大眼,高鼻,操四川口音,态度温和沉稳的漆克昌同志接见了我。他大概是副书记。同时也介绍就在一边的秘书许明(一个高鼻,瘦脸有雀斑的女同志,也住过延安)和工会主任金直夫——他说他认识我——瘦而秃额的人。
为了要消磨吃饭前的时间,我和漆就不能不寻找一些话来谈。我谈到四川的天气,风物,他也谈到东北的天气,他三十年离开了故乡重庆去日本,一九三O年回上海做秘密工作而被捕,判为无期徒刑,学印刷工,直到七七事变才出狱,做军队中政治工作,来东北率领松江工作队到通化一带去进行土改等。
这些人们似乎并不如一般文化圈人们那般狭小,也没谈到东北日报论争问题。
我被送到职工会来住,这地方原先是个医院,房间也还干净温暖,二层楼,临大街向西。
这里工会副主任姓庞,一个短小精干三十岁的青年人,原籍山东,长大东北,1937年去延安住过政治研究室,认识黑丁。市委宣传部长韩文朝,一个广东人,他认识木刻家黄新波等。
我为他们这里出刊的《抚顺工人》提了一些内容和编排上的意见。
临睡时一种准备要写作的情感,忽然鼓动了我,打算要深深在这里住一个时期,计划写“结合”,这也许是受了这里客观环境的影响,我希望这情绪能凝固起来,现实下去。
读了两页《萌芽》,灯光太暗,读不下去,据译者说,佐拉写这小说时,曾在矿区里住过三个月。
在我刚刚收拾完行李时,忽然探头探脑来了几个青年(有一个女的),起始他们进来又出去,最终由一个青年鼓足了勇气,问我是不是“萧军”?我承认了,他们说听楼底下人说我来了。他们呆呆地坐了一刻,没谈什么,我寻了一些应酬话和他们谈了一些,等到我让他们写下名字时,那个女的竟借故走了。我想他们心里在想:
“这就是那个在东北日报上被批评的萧军啊!——看看他……”要想去看张烈,听说他住在家里,又很远=而且有些落雪了,就改为第二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