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19471218
十二月十八日
阴
燮权下午见过。
彭德怀同志谈:战争中最大有功的是伙夫,没有休息过一天,没有睡足一晚觉。其次为战士,然而功总归于将领,这是窃人之功。我家很贫,六岁为人看牛,五个钱—天。十五岁遇饥荒,里中办平粜,一天轮到某财主家粜,某财主不肯粜,候至午后,饥民大愤,我首登屋,用挡扒下他屋瓦,众人都上,把正屋瓦都下了。我以为我很有理。我五叔是穷人,站在我这边,我堂伯是富人,说我没有理,从此我才知道世上的道理有两个。
某财主派团防来捉我,我逃湖浜做了几年工,旋当兵做连长,结交了一些知识分子,黄公略、李灿同志在内。湖浜某土豪恃其与赵恒惕有勾结,侵占人地,告到我那里,我说:小小连长有甚办法,他硬求我想办法,我就派班长某带一班人去,把土豪某全家杀了,那班长识几个宇,很冒失,竟出布告说奉连长彭命搞的。这糟了,赵恒惕把我捆送到省,押我的人叫“刺老虎”,很凶,在船上我对他说,我们都是弟兄,我这去必杀头,身上有点钱给你吧!他说:你死了当替你买木。我说:把手松一下,掏钱给你。他把绳解了,我乘势推他落水,跑了,跑到广东找朋友又当兵,广东人排外,被兵营赶出,讨了几天米到韶关,遇着一位在私塾同过学的江西人(在湘潭市做生意的),送我二十元小洋,又回到广州经上海回湘。讨米认识了一个真理,国不要爱,国和我没有关系。回湘,以前结识的用过我钱的朋友,只李灿、黄公略来照顾我,他们已是共产党员,其余多已作贪官污吏去了。赵恒惕倒,我不怕通缉了,又做了营长,我从不寄钱回家。一次大病,老婆总是哭,我说:哭甚么?死了你嫁人。她说:“你一个钱不剩,那有饭吃。”这是真理,原来人和人只有利害关系。我对革命是从经验中认识的。我没有无政府理论,有过无政府思想,曾单人掷过炸弹,后来觉得不是办法,赶走汤芗铭来个×××,赶走×××来个张敬尧,一个不如一个。我读书是自学的。在湘西驻防,见杀了几个抢米的所谓土匪,那里狼多,隔天尸被吃了,肚里出现的是草,这对我上了一课。二八年在乎江暴动,我是先几月才入党的。那时有士兵会五、六十人,没有这,暴动不会成功的。
德怀同志不多言,不喜讲自己的经历。这些话以前没听到过。
李笠翁谈作词要“一气如话”,一气是词意如贯,如话是谁都听得懂。稼轩的止酒,《沁园春》颇如此,录如下:
杯汝前来,老子今朝检点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溢,气似奔雷。漫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许,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疾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挥之即去,有召须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