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47:19470227:19470227-c-prc-did-001-萧军日记



萧军日记>19470227

1947年02月27日
星期四
一新闻记者丁伟来。他要到苏联去,但连“布尔什维克”这名称意义还不知道,他只有二十三岁。
给洮南联合中学覆信。我如今无论写信,谈话,总不愿太多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这近乎矜持,也几乎克制。
一个作家和一个科学家一样,当他们吞下一种试验药品或有了一种思想感情时,他们应该很好地客观地记录自己的反应。虽然不一定全记得好。
杨公忌讲他一个同学被匪人绑去,放在一口古井里,井底有侧面小洞,里面有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看守他,照顾他,一面纺线,一面还为他讲故事。这倒有一点传奇味。
当在延安整风一些被诬枉的人,囚在保安处,他们全亲自帮看守锁好了门——这是多么哭笑不得和伟大信念的心情!
我读贝多芬传,其中叙述他故乡如何美丽,也看了一些其他作家的传记,差不多他们全有一个所谓美丽的故乡。而我呢,凡是可作为培养(影响一个所谓艺术家、作家的环境一家庭,风景,古迹——)在我底幼年是什么也不具备的。如果勉强说,只有五姑和祖母,再就是那地方土匪的“彪悍之气”!
一个黄昏晚上的记录……如果有人若问,我对世界上什么最爱,我不愿说“人类”等这类抽象、空洞毫没有实感的名词。我只是说我爱人类中的“孩子”!爱一切人类的后代!不,连动物中——除掉那一生下来就可厌的种子而外——我全爱!我愿为孩子们付出我任何的东西。除此以外,谁也没有使我能够死心塌地去牺牲——把所有我所爱过的,最爱过我的女人,可尊敬的女人全算上。……我不忍让孩子——小红一独自哭叫在那灭了灯的屋子里,使那小灵魂怀着无助的悲哀睡过去。我抱起她,我感到自己心灵伟大了!我底常常是郁闷的心,像春天的冰似的轻轻溶解了!……我抱着她,哼着一支我所常用以为它们催眠用的歌……我开始感到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最真实,最美丽,最幸福的人了!……我要哭啊!我不知道什么人能懂得我这时的心境啊!我底情操它们这时比最纯净的白金还精密,比水晶还坚硬,还透明。
我唱着,孩子渐渐不哭了,我们似乎交感着这温柔的心!我面对着一扇窗–小屋里是半暗的=窗外面是一片茫茫灰色的雪原,没有一个行人。远方的山,房屋全模糊了我说不出这时心境所蕴藏的诗情。
孩子睡了,我放她在床上,怕惊醒她,我还不能就抽出我底手臂,我上身俯向她轻轻贴到她底小胸上,我感到这小动物的心脏的跳动了,我底脸轻轻贴到这小动物的小脸上啊!天啊!那是多么温柔’细致!
我抽出手来,我看着她底一只小手臂横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她是多么尊严,多么无畏,多么安泰啊!如果说有神,这就是神罢!有的,她应超过任何所有的神!——我轻轻跪在她底床头,我要想学一个宗教徒那样来诉说自己,要自己灵魂安定……眼泪是浮上眼睛了,但是它们却掉不下来,因此我就没能尝到哭底幸福啊!
1947年2月廿七夜八时半——佳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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