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45:19450730:19450730-c-prc-dib-001-杨静远日记



杨静远日记>19450730


1945年07月30日

星期一

有恋爱就有意想不到的烦心,这都怪顾耕一时的疏忽。
今天他忽送一封信到家里来,妈妈从送信人手中接到,交给我。
我怀着不安看到一半,她进来了,要我给她看看。
天哪,就是这封信看不得啊!我宛如逢到生死关头,一种自卫的本能使我突然变得强硬。
明知无理,就用无理当作随手抓起的武器。
我一味地说:“不给你看!就是不给,不愿意,没有什么理由。”
她那可怜的、受伤的眼睛望着我,脸上露出深切的痛苦。
“为什么不可以给我看呢?我并不要阻拦你,我只要知道,我只想看看他写些什么,我想多认识他这个人。”
她的平静比什么威胁都有压力,我几乎要疯狂。
我愈加冷酷起来,故意地直视她:“我觉得我已经是个成人,我需要个人的生活,不要别人把我什么都管到。
我要一点个人的privacy[隐私]。”
“父母要知道你的事,你的朋友,无非是关切。
我们只想从旁帮助你,指引你,你不要把它当作恶意。”
“我晓得,不过用不着管这样多,假如我到重庆去了呢??”她的猜忌在思想方面的成分居多。
她说起前天绍温的信,我也不肯给她看,她要知道这些年轻人怎样的看法,想了解他们。
问题引到这方面,似乎反把恋爱问题遮没了。
我趁势担保信中没有涉及思想问题。
到这一步,她看到只好自动下台了。
在刚才那一阵爆发性的哭泣之后,我已落进一种极度的心理疲乏和麻木中。
在心的深处,我绝望地意识到隔开父母(尤其是一向视为自己全部的妈妈)和我的鸿沟愈变愈阔了,而且无可挽回地继续扩大。
我心碎地意识到妈妈盼望和我接近的心之切,和我自己自然而然地离开她。
要想回到以前那没有隔阂、一团融洽的天性爱中,是不可能的了。
人生的悲剧就在这些事实的不可避免上吗?我一面吞下苦泪,一面反复地思索《父与子》。
但那种冲突太单纯了,仅表现为理性方面的分歧,真实的情形却太微妙甚至不可分析的。
就如在恋爱事件上,假如是在几年后,在客观条件上到了恋爱问题的成熟期,问题自然简单得多。
然而那会使我把信给妈妈看吗?世上有些东西,它的美和意味就存在于隐私之中,那是只许当事人自己去领略的。
如果单从社会学和生理学剖视恋爱与结婚,再也没有比这更刻板、更粗鄙的了。
无论我受着怎样的精神煎熬,惟一可慰藉的是我终于保住了那封信的秘密,我也才能安静地去咀嚼我那苦透了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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