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44:19441228:19441228-c-prc-dib-001-杨静远日记



杨静远日记>19441228


1944年12月28日

星期四

上俄文课回来,走进院子第一眼就见竹椅上一个灰盆,里面蜷伏着咪咪。
我忙问妈妈:“死了呀?”妈妈苦笑一声。
我过去摸摸它,硬的,嘴可怕地张着,尽是白沫,眼睛没闭,眼珠上像有一层膜。
我进房坐在桌前,渐渐伤心起来。
它是我家养过的猫里最好的一只。
它太灵了,太活了,以致必得早殇。
我不能再有它蹲在桌上陪我读书了,不会再嫌它晚上睡在我脚下了。
我曾热烈地把它压在胸口,叫它妹妹、猫猫、娜娜,以及各种亲昵的名字。
它实在是我的pet[宠物],但它终于离开它所爱的人去了。
昨夜它从火盆边爬出来睡到自己的便盆里,大概自己知道要死了,不然断不会睡进它平日所不愿停留的地方。
妈妈叫我去埋它。
我用报纸把它包得方方的,捧到下面空地里,在树下挖个坑把它埋了。
我沉默地以一种严肃悲哀的情调做好这一切,像办完一件丧事。
晚上看完顾耕借给我的臧克家著的《我的诗生活》,真不得不佩服他写得好,他才算得上是一个诗人。
天生诗的秉性,热烈似火,激情如涛,敏感如电流。
诗是他的生活,也是他整个生命。
他的诗都是他的血变的,脑浆变的。
但这一切给他的报酬只是痛苦,的确是多苦多难的一生。
我因他一些精练的震慑人心的文句而惊,我就托不出那么逼真的印象来。
我反省自己,觉得自己永不会成个诗人。
我缺乏热情,太冷静,太哲学化了。
我发觉作家里有三种:一种是客观写实派,我以狄更斯为代表;一种是主观抒情派,我以夏洛蒂·勃朗特为代表;一种是哲理派,我以哈代为代表。
诗人多属第二派,而臧克家除了对于生活以极端敏锐的神经去感受、反应、动荡外,并不能跳出圈子对它作一番思索。
如果他能思索,他必定失去许多热情,那么也就不能成为诗人。
我今夜兴奋极了,我觉得在某方面我能和他通脉息,那就是他那超度紧张而无时不在震颤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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