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20日

星期五

今天爹爹说起昨晚那计划：“那是做一个梦，甜蜜蜜的梦。
仔细再想想，事实都不会像我们所料的。
我们自己一片好心，以为别人也和我们一样想法，大家合起来，努力把事情做好。
人家哪里会这样想哟。
比方说，你说到彝族区去开垦，假如他们乱来，做土匪，你也跟着一起做？弄得不好甚至我们自己一点东西都送给他们了。
这事断断做不得。”
于是，我的一场美梦也破了。
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比不走更安全的路，但愿鬼子不打四川。
这一派的揣测也有人，说鬼子急着打的是滇缅路，抢救缅越几十万的日军，其次是打昆明。
因为美国现已发动菲律宾攻势，猛炸台湾，加紧在中国海岸登陆。
爹爹说：“这是赛跑，看谁快。
当然最后日本是要吃亏的，不过先吃亏的还是中国。”
下午陪爹爹到高西门外访董医生，送他一条火腿，算是酬谢他给弟弟看病。
在他家谈了好半天，谈到国事，他属于放心派。
爹爹说假如鬼子来了呢？他说他大概会躲到洪雅，那儿有关系人。
他满脸“没问题”的自得神情，对于爹爹的焦虑面色毫无感受。
从他家出来，再走几步上坡就是韩文源家。
我跟爹爹进去，我的目的是要瞧瞧这乐山的大人物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为了满足这点好奇心，我没有被一种对于巴结权势的厌恶感阻止住。
这小小的王宫倒也布置得颇适意。
卫兵通报后，我们到客厅里坐，韩太太出来了，韩文源自己还没回。
那客厅一眼望去尽是东西，尤其多的是空花桌布。
没有一律的颜色、格式，于是显得驳杂、小家气味。
中央茶几上一个紫红大花瓶，插着几枝化学制过的叶纤维，四壁挂满字画，都是喜联。
韩太太穿蓝布袍，也没打扮，倒很朴素，可是她那一身过度丰满的曲线却流露肉感。
她的脸是张福相，表现一个少思虑、满足于物质舒适、爱好安静的纯粹的女性。
她爱笑，笑声比说话声更脆，几乎有点腻。
她有同情心，是属于一种局外人不负责任的同情。
她放在这样一个地方，好像一团软棉花塞在什么硬器中间，极其自然而令人满意。
韩回来了，我专注地听爹爹和他谈话。
但韩文源坚决认定日本不会打四川，对爹爹所要探的口风闭得很紧。
韩这人可算机灵，口齿也漂亮，很具有使对方信任他的力量。
回来时爹爹说：“他在打官腔，不肯说真心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