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05月14日

星期日

早上和宜姐、安姐、叔哥到鼓楼街千秋照相馆照了一张三寸合照。
回到家，只见戴铭巽先生在和弟弟下棋，他告诉我妈妈在萧家，因为“萧［君绛］先生过世了”！萧伯伯死了！这样熟识，他的声音、说话的态度、姿势，他那谈笑风生的豪迈气概，他的才能、气节，他那硬脾气，可是又那么好心肠。
我们这一家被他救过多少次命！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死！据说是肠痨。
累死的，饿死的。
他这些年来把命换了一部大著作，现在著作印出，他的命也付出了。
我立刻到铁门槛萧家。
妈妈在房里，安慰萧伯母。
她倒在床上哭诉，她诉着：“丈夫呀，丢得我苦，何得了呀！”江西土音，我不全懂，可是我不见她流泪。
直到她摸到灵前，伏在死人身上，把脸挨着他的脸———没有感觉的死人的脸，高突的颧骨，深陷的眼眶，嘴张开，闭不拢，这就是谈笑风生的萧伯伯———然后她坐在竹椅上，身子前俯后仰地摇动，眼睛闭着，我才看见一两滴眼泪迸出来。
我站在旁边，毫无办法。
妈妈太伤心，我劝她回去了。
我意识到我正面对着“死”。
想到也许可以说点什么，使她忘记哭，因为这样哭实在太伤身体。
我于是温柔地扶着她的头，说：“萧伯母，不要难过，萧伯伯上天去了。
他到好地方去了。
这个地方不好，他在那边还快乐些，你不要难过。”
这一来她哭得更厉害：“萧伯伯是好人哟！他是上天去了。
好人命不长，一生救别个的命，自己的命救不了??留得萧伯伯在，有用人哟，留得丈夫在，好做事哟??救得别个命救不得自己哟，好人天不保佑哟??”我不做声了。
随后蒋、涂太太来，她们各滴了两滴泪，都利落精明地吩咐事务去了。
男先生们到底不同，好像不感一点悲哀，泰然处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