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远日记>19440306
1944年03月06日
星期一
吃中饭时忽被一人从背后抱住,回头一看,天,是冼岫,她回来了。
我真喜欢见到她。
可是oldembarrassment[腼腆]又来了,阻止我表示什么。
我只和她谈谈不相干的话,几乎是客套话。
她要我马上搬过去住,我说:“过几天,不然别人要笑。”
她说:“鬼家伙!”晚上我到她房里看SeaGull[契诃夫剧《海鸥》],她写信,告诉我成都的情形:一种病态的繁荣、浮躁,看得心里着急。
我更喜欢她了。
接到考昭绪的信,附四张《星期文艺》,我的《菩提坪》登出一半。
不过他的语气太亲密了,我很不安,我怕我又惹上什么麻烦。
我把这些人驱向癫狂有什么好处呢?仅仅为了自己一时vanity[虚荣心]的满足,使得别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痛苦,我太罪过了!朱明到底来了一封长信,披露他的情感,很有怨怪我的意思。
他说那天下午我对他那样“冷淡和残酷”,第二天下午又让他白等了半天后,他“从一个最高的峰际,坠入了一个绝深的峡谷中,带着说不出的沉重的心情,觉得自己纯真的感情第一次遭受了意外的摧折与迫害”。
可怕的是,他竟在晚上走进酒馆,想用浓烈的酒精来浇熄满腔沸腾的情感。
他是被我摧毁了,被我这毒狠的自私的人!我有这权利吗?他,一个同胞,一个中国的青年,纯洁,诚实,也许将来也是国家建设的一个基本分子。
我还说什么爱国,说什么挽救危局,担负振兴民族的大任,我的私人行为在破坏,在毁灭!我错了!在我心里“女性”的要求战胜了“国民”的要求,我不断地在攫取爱情,而当我得到它,又无情地撕碎它,好像从纯粹的破坏中寻求满足!我就像SonsandLovers[《儿子与情人》]里的Paul,专门获得而毫不给予。
我是“爱情的吸血魔”。
我的动机并不是纯正的,可是,在行为方面我却无可指责。
我encourage[鼓励]这些男孩子,只限于友谊的进展,我做得很得体,可是谁叫他们自己太冲动,不能像我一样镇定呢?他们只看有机可乘就拼命钻进来,盲目昏聩得像扑灯的蛾子。
我能同情他们,不能体谅他们。
我也烦恼,为这些事扰乱我平静的心绪,而说实话这不是我自找的吗?不是我成日要求的刺激吗?而我的烦躁比起另一些人受到的精神煎熬又算什么!晚上到齐邦媛房里坐了半晌,取回《民族文学》。
她很坦白地告诉我她不喜欢这里,简直过不惯。
她看不惯这小小的封闭的地方,瞧不起这些狭隘猥琐的人。
她想转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