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日 星期三 雨）

悲鸿藏齐白石画六七十幅，中有立幅，叙其生平云：“余七岁喜作画，初无师法，狗子猫儿，园蔬野草，画即颇似。邻人有木工者，以雕刻之稿祥，与余摹仿，余以为耻而不为，木工怪之。九岁尝牧牛，所读仅《论语》一本，犹未烂熟，挂之于角，归则写画，祖母叹曰：汝只管好学，惜生来时走错了人家。谚云：三日风，四日雨，那见文章锅里煮。明朝无米，吾儿奈何？余苦思读书，深耻势利，有湖南某巡抚，西巡道出白石山驿，儿童辈皆趋观，吾不往，且曰：彼亦人之子也。年十二，从事木工，灯前学画，从无虚夜。至二十七岁，发奋弃斧斤，得宿儒沁园老人引诱，授以工致画法，教读唐诗，越月竟能成句，渐有诗画名，传于一乡。三十八岁，其年壬寅，为友人聘之西安为画师，得唔樊樊山老人。樊君求余刻私印三十方，画春云过岭图一幅，赠钱五十万为寿，余方知画刻竟有人肯出钱也。甲辰游南昌，吾县王湘绮老人，七夕设酒抵舍，招诸弟子联句，强余为焉，余有坐久生微凉之句，老人喜列人门墙，至己酉八年之中，足迹半天下。是冬还乡，挑灯闭户，熟读古文，研究诗画篆刻，诗喜白乐天、苏东坡、陆放翁，画喜大涤子、徐青藤、朱雪个，刻印独喜秦权。至丁已兵匪俱乱，偷活复来京华，十又二年矣。年将七十，乐此不疲，旧梦追寻，潸然泪下。良友克罗多先生间及往事，惭愧答之。戊辰秋七月，湘潭齐磺时同在京华西城之西。”

齐君幼甚穷困，出身工入，卒成艺苑巨匠，虽夙慧，实由苦学。读其自述，朴质可爱，因录其文，用以自励。曾见齐君所绘《崝蜓莲实》一斗方，蝗蜓极工细，双翼网纹俱见，红色透明，写生穷极工细，如近代生物标本。七十二岁老眼所作，亦足见其幼年工致画法用力之勤矣。又齐君七十八岁，尚得一子，幼为工人，故有此精力，今已八十二岁矣。

日来意气消沉，仿佛患病，惟饮酒以自遣。余饮少辄醉，每日仅能半杯耳。读拉法格《思想起源论》数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