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42:19420724:19420724-c-prc-did-001-萧军日记



萧军日记>19420724

1942年07月24日
星期五
晴[1]《学习》编委寄回我的稿。
[2]一粒米和革命者。
[3]天西的霞。
昨夜芬吿诉我,几天来为了新来的女小鬼事很闷塞,因为她是那样热心地为她张罗,做衣服……那孩子反倒不高兴她,于是她感到贫穷的人们太不知足了,也憎恶了那同来的老太婆。可是夜间她竟兴冲冲地抱了一抱棉衣给那些人们了,她说她将才和老太婆谈过了,才知道她的痛苦。芬在那有水汽的窑洞里坐过了,才知道那窑洞底寒冷;芬也知道了那小鬼为什么不高兴把衣服给她做小,她想把余下的布头捎回家,要给自己做一双鞋。“啊!心里闷塞了几天,今天我才痛快了啊,我不理解她,怪她们,和她们接近了才了解人底痛苦和愿望。”她回来在我桌子边,愉快地笑着,说着。我也愉快地觉得她在一天天进步了,感情领域一天天地扩展,思想一天天不同,她已经开始理解人生了。
“老百姓们,看见我们同志把很多吃不了的饭全喂了鸡,他们心疼死了,他们说‘我们在家里落下一粒饭也要拾起吃了啊!这里却喂鸡!’”我为她解说一粒米的来源以及农民对自己劳动力结果的感情。这就相同一个母亲爱她们自己的孩子的心情。“从一粒米里,就可以看到一些革命者们是否和人民有了真的感情结合。真的革命者他决不浪费、糟蹋一粒粮食,一粒米是小事,这米却是人民和革命者感情连接的珠!只有通过这粒珠,人民和革命者才有了沟通和结合°我又得到一个新的标准和新的启示了!”在文抗的人们,没有具备着革命者的心情的,他们是趁流者。
芬又吿诉我那老太婆因为儿媳不容她,曾两次出来到机关帮工,可是当她一看到那些“太太们”的神色,她就冷了,她宁可在家里吃苦。这引起我对于这个政党前途茫然的一种恐惧和悲哀,仅是在此时,我就看出了那衰败的、腐化的现象,那将来一定要不可免地演出一些悲哀丑剧的。只要毛泽东一死,他们就要起纷争,世界一时还不会就太平的。当然我还是以一个文学者的眼睛看一切,是有些欠妥。
昨天共工作了八页。夜间因和芬闲谈没读书。
黄昏时去河边桃林一带散步,回来走在“女大”门前田径中,天西的霞鲜美极了,那像一金红闪亮的山脚,脚下有一条淡钢笔水色的湖,湖边是一片暗灰,暗紫,暗红的岸,有一片亮银色的云条,染着红。天中淡灰色的云疏散地一面染着红,天东沉沉的暗灰色的云雾上面托着一片暗绀色的云。月亮半圆似的,有一些米色的云,山坡上也染些紫色,田是暗绿,像是走在画中,我要记忆着这颜色。
昨天的心情很不好,在一个人发现别人或自己的质量降低时,对所希望的失望时是痛苦的啊!我对一些共产党员的“作家”们,以及共产党就存着这样的心情,至少是现在,也许将来它会改变。因为我所看和遇到的,并不像一个革命的样子。共产党对于我不回答,我看这绝非聪明的办法,使我对他们能力和“公正”怀疑……上午把第二段写完。
午后抱鸣儿到高原那里,他说他总不理解我对于一切事总是那样处理,一些人赞成我的文章,不赞成我的脾气等情。
“自从萧红死了,能够谈谈的只有你啊,可是我们一谈到正经事就不能够谈下去……”他的眼睛红了。
“这不是简单感情的事,”我为他解释着:
“因为我们观点、方法有些不同,所以是没办法的事……一切事到不能解释的时候就不必解释,历史会解释一切。我先吿诉你一句,我是对的……待过了几年,换个环境,你也许会懂得我的意思是对的……你还是多练习控制自己感情的力量好了,不必为我担心……”
夜间方纪忽然来和我谈话,大致也是关于这类事,另外关于他一篇小说,我说了些意见,他承认我所见到和说出的,全不是他们所能说的。
一些善良关心我的人们,我对他们很为难,我本打算不和党人们谈什么,或谈得过多,但常常是超出我的决定以外。每次谈完了就感到一点懊丧和无味,我应该像一个狼似的咬紧自己的感情。
读了两篇高尔基的论文。
我并不为别人对我底不理解等有所难过,却为一些熟人们从我的眼中降低了自己的人格使我感到一种悲哀。高尔基吿诉人,“训练”可以完成一切。
无论从敌军或友军射来的箭,箭是一样子的。我想到了《大连丸上》,《第四个故事》,《警吿书》这三篇文章,连结到一起印出来倒满有趣: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共产党给与我的待遇!我是要从这些伤害的刀丛中行走的,过去,现在,将来也均要如此。因此我决不再想到什么友情的温暖等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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