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娜日记>19420525
1942年05月25日
今天已经是5月25日了。不几天后,莲娜就能出发了。基萨说明后天莲娜就能走。但是莲娜现在非常虚弱,所以这些都无所谓了。莲娜的大脑对任何事都已经没了反应,好像生活在半梦半醒之中。莲娜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余下的气力在分秒间逐渐流失。莲娜的身体就像被抽光了气力。甚至马上能够离开的消息都没能让莲娜有任何感觉。老实说,这甚至有些可笑,因为莲娜毕竟不是残疾人,也不是老头儿老太太,而是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女孩儿。莲娜确实是幸运的,确实马上就能离开。可是现在看看莲娜自己吧,像个什么样子!呆滞无光的眼神,满脸哀愁,走起路来的样子就好像三等残废人士一样,跌跌撞撞,爬个3层楼就累得不行。这一切绝不是虚构,也不是夸张,莲娜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哭笑不得呀。之前,差不多1个月以前吧,每当莲娜白天觉得饥饿难耐的时候,莲娜身体里的气力会迅速膨胀,支持莲娜到外面去找些吃食。莲娜能为了一块儿额外的面包或是其他能吃的东西跑到世界尽头,但是现在,莲娜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了,因为莲娜差不多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莲娜已经习惯了,但是,为什么还会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呢?难道没人可以只靠面包过活吗?好奇怪。
今天,莲娜起得很早。买了面包后就回“家”了。基萨的茶炊已经准备好。谢廖夏叔叔还在睡觉。薇拉、基萨还有莲娜坐在一起喝茶。坐在圆桌前,茶炊咝咝作响,这样的感觉真好,桌上还摆着一大捆嫩绿的新枝和一把白色的鲜花,那样赏心悦目。喝过茶后,莲娜就马上离开了,因为只剩了很小一块面包。莲娜把面包、织的毛衣和一本阿莱克谢伊·托尔斯泰(Alexe?Tolsto?)的书《工程师加林的类双曲线》都放在了小皮箱里带走。莲娜搭上了第二趟电车,在真理电影院下了车,来到小花园开始读书。
周围的一切都绿意盎然,小鸟跳来跳去,搭建自己的鸟巢,男孩子们四下奔跑,尖声叫喊。真好。然后,莲娜去了食堂,用自己剩下的最后两张粮票换了一份豌豆粥,把它盛在一只白铁打的圆罐里。离开食堂,她沿着小巷来到公园,靠在篱笆上慢慢享用着热乎乎又美味的豌豆粥。好奇怪呀,以前怎么没有豌豆粥呢。人们会做豌豆汤,可是在任何一家食堂都没见过豌豆粥,家庭主妇们也不用豌豆煮粥。食品店一直出售豌豆,而且不贵。并且,豌豆的营养价值挺高,买上2公斤,煮熟,想吃多少吃多少。以后,莲娜一定得做豌豆粥当午饭。喝完粥,莲娜穿过楼群围出的院落回家,在垃圾站,她发现一株暗绿色的植物冒出了小头。莲娜弯下腰,认出那是一棵荨麻的幼苗。幼苗有5厘米高,生着3片指甲大小的嫩叶。她将这些小苗拔出,放在一个小包里面。一到家,莲娜便把这些幼芽放进锅里。然后去找沙夏阿姨,问她怎么用荨麻熬汤,而沙夏阿姨正好在煮这种汤。原来荨麻汤很好煮。首先得过水,然后把荨麻切碎,再放到锅里熬好就行了。莲娜决定今天晚上回“家”后用荨麻和肉煮一道汤……
一切,都会好起来……
后记:寻找莲娜
合上莲娜·穆希娜日记的最后一页,我们眼前浮现出这样的问题:她是离开了还是继续留下?死去还是终于撑了下去?如果活了下去,那命运又是如何?
首先必须清点我们拥有的已知资料。我们所能掌握的资讯特别少:
莲娜是列宁格勒第三十中学的学生,同妈妈和阿卡住在扎格洛德尼大道、弗拉基米尔广场、社会主义街及拉斯耶斯日亚街一代。她在高尔基也有亲人,地址在日记中有所提及。另外,我们还知道她确切的生日,不过不知道她的父姓160以及在列宁格勒的确切地址。
我们立刻以散发性的方式展开了调查。我们向圣彼得堡户政事务委员会提出了询问,假使莲娜出生在这座城市,那么我们就能得到她的确切住址,并且可以通过户籍簿了解到她是否离开了这座城市。与此同时,我们还向收藏日记原稿的圣彼得堡历史与政治文献档案馆打听以下消息:这本日记是如何被发现的?档案馆给的回复并不很明了。
日记于1962年随其他文件一并归入档案馆藏。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些文件的内容是什么。不过,档案管理者仍然给我们了一线希望。最近出版的列宁格勒围城档案文集中的一本里刊选了几页莲娜·穆希娜的日记,并且带有如下附注:“几天后,莲娜·穆希娜得以从列宁格勒撤离。但后续经历不详。”我们询问了该书的作者G.I.利索夫斯卡娅(G.I.Ligovskaïa)是从哪儿获得的这些信息,她回复我们说:“是一位我的合作者告诉我的,他在档案馆工作了很久。”但是究竟是谁说的?又是什么时候说的?我们无从知晓。但是,莲娜还是活下来了!不过,我们希望能够找到更多的消息佐证。
这时,我们也得到了圣彼得堡户政事务委员会的回复。哦,是个不太好的消息。莲娜·穆希娜并非在列宁格勒出生。我们在网上找到电话号码,给下诺夫哥罗德那里打了电话,也并没获得任何帮助。我们第一阶段的调查没有什么成果。
需要再次仔细研读日记,从中找出新的线索。通过对手稿的细致研究,我们终于顺利得到了一些线索。笔记本最后部分,其中的一页空白页面上,我们发现了一行明显是出自他人之手的字迹:“E.N.别尔纳茨卡亚(Bernatskaïa E.N.),扎格洛德尼大道26号院6号楼,电话:5.62.15。”这立刻让我们想起了日记里的一句话:“我把日记写在了妈妈的记事本里。”或许,E.N.别尔纳茨卡亚就是“莲娜妈妈”?这一疑问最终得到了证实,在《围城纪念册》中,我们读到了莲娜·尼古拉耶夫娜·别尔纳茨卡亚(Léna Nikolaïevna Bernatskaïa)于1942年2月去世的消息,而她就居住在日记里记载的那个地址。
可是,为什么她们两人的姓氏不一样呢?为什么莲娜不简单地叫她妈妈为“妈妈”,而是称呼她为“莲娜妈妈”呢?并且,如何解释日记中两篇关于母亲去世的文段,第一次提及母亲去世后,莲娜的行文提到母亲时就好像她依然活着,这都如何解释?会不会别尔纳茨卡亚不是莲娜的生母,而是她的养母,而1941年7月去世的才是莲娜的生身妈妈?这样的推测符合逻辑,但是不过仍是猜测。
而症结所在还是这位年轻女孩儿的命运如何,目前还是个谜。如果深入研究下薇拉·米留钦娜(Véra Milioutina)——这位列宁格勒女画家的档案会不会发现有趣的线索呢?1942年春天,莲娜就不止一次地提及过这个人,如她日记所写,薇拉在莲娜撤离的过程中扮演了个很积极的角色。
薇拉·米留钦娜和她丈夫——音乐学家亚历山大·罗札诺夫(Alexandre Rozanov)的私人文献都收藏于圣彼得堡文学艺术文献档案馆。当我们盘点这700多份文献的时候,忽然,第315号文件吸引住了我们的目光:薇拉·米留钦娜写给莲娜·穆希娜的信。两个人还都是画家!7封信一共24页,写于1942年至1984年之间。一周后,当我们收到夹在薄薄文件夹里的信件与明信片的时候,一切都明了了,这就是写给我们的莲娜·穆希娜的信。信里面的内容与日记里写到的有太多重合。我们也在其中找到了最关键问题的答案:莲娜·穆希娜于1942年6月初从列宁格勒撤离了,40年后依然活着,住在莫斯科。
文件里不光有信件,还收录了写有地址的信封以及写着关于穆希娜家人事情的纸页,有些部分在围城日记里也有提及。可能莲娜如今还健在吧?在给莫斯科致电前,我们相当忐忑,大家自忖,给他们打电话是不是明智呢,他们会对我们的提问作何反应?电话的另一边先是有些慌乱:“是的,我们认识莲娜·穆希娜。但是什么日记呀?她在围城时候写的吗?她从来没和我们说过呢……”不过,至少我们谈论的是同一个人。莲娜·穆希娜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她的侄女塔季雅娜·谢尔盖耶芙娜·穆希娜(Tatiana Serguéïevna Moussina)和她的丈夫拉希德·马拉托维奇(Rachid Maratovitch)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并表现出了很大兴趣。他们所收藏的相册、莲娜·穆希娜、她母亲以及“莲娜妈妈”三个人的信件,还有我们获得的文献资料使得困扰我们的那些问题都得到了解答,并且,我们还可以通过这些资料重建列宁格勒女中学生莲娜·穆希娜的大体命运轨迹。
伊莲娜·弗拉基米尔洛夫娜·穆希娜(éléna Vladimirovna Moukhina)1924年11月21日出生于乌法(Oufa),20世纪30年代初,随母亲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穆希娜(Maria Nikolaïevna Moukhina)居住在列宁格勒。由于身患重病,莲娜的生身母亲只得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姊妹伊莲娜·尼古拉耶夫娜·别尔纳茨卡亚(éléna Nikolaïevna Bernatskaïa)收养。
现下有必要简单地叙述一些题外话,说一说穆希娜家族的事情。
除了两姊妹玛丽亚和伊莲娜,穆希娜家族还有尼古拉(Nikolaï)和弗拉基米尔(Vladimir)两兄弟以及同父异母的姊妹叶夫根尼亚(热尼亚)·茹科娃(Evguénia(Jénia)Jourkova),她是父亲第一次婚姻带过来的孩子。
莲娜的养母伊莲娜·尼古拉耶夫娜·别尔纳茨卡亚自幼喜爱骑马,这一爱好一直伴随她终生。 但是,也正是这项嗜好使身为舞蹈演员的她骤然命运改变,一次坠马后,她不得不离开了舞台。 不过,她始终保持着与戏剧界的联系,在列宁格勒的马里剧院担当装潢模型技师。
莲娜对她母亲身边这些艺术圈的人都很熟识,比如歌剧演唱家格里高利·布尔沙科夫(Grigori Bolchakov)、画家薇拉·米留钦娜、舞台装潢艺术家谢尔盖·谢纳德尔斯基(Seguéï Sénatorski)和其妻子柳博芙(Lioubov)也就是基萨(Kissa),还有在马里歌剧院文学组工作的基拉·利普哈尔特(Kira Liphart),等等。莲娜日记就是对此最好的佐证。
很遗憾,剧院的工作并没能给他们带来宽绰的物质生活。虽然别尔纳茨卡亚后来找到了份图稿复原的工作,经济情况也并未得到改善。
“现在,也就是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工作从事,手头只有够3周花的钱。但是,我并不为此发愁。事实上,从1934年起我就过着这样的生活……马上就要到夏天了,但就连1戈比的积蓄都没有。”1941年春天写给姊妹热尼亚的信中她这样写道。
莲娜知道这一情况:“今年我们不会去度假了,因为没钱。”
她在1941年5月28日的日记中伤心地写到,不过,话锋一转,她马上振作起来:“不过没关系,这样反而更好,我已经好久没有留在城里过夏天了。我一定要工作。”
唉,不过1个月后,战争就爆发了。
通过阅读日记,我们可以得知战争爆发头一年莲娜的生活轨迹。但是,后来又怎样呢?
1942年6月初,莲娜离开了列宁格勒。撤离梯队的目的地为基洛夫区(Kirov)的科捷利尼奇(Kotelnitch),列宁格勒的东边,当月,莲娜来到高尔基,进入磨坊业技术学校学习。
直到1945年秋天,她才回到列宁格勒,进入实用艺术学校学习,3年后毕业,取得镶嵌技师专业的文凭。
而后,莲娜在一家工厂担任镶嵌技师,工作一个多月后,又回到学校深造,1949年1月,她进入列宁格勒制镜工厂工作。
“我不只按照设计稿进行制造,还会创造自己的作品,而且都还不错”,她后来在给热尼亚阿姨的信中这样写到。
她很喜欢这份工作。但是,由于离开了列宁格勒,她失去了自己的那间房子,所以必须租屋居住。并且,工厂激烈的裁员运动又使她失去了工作。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莲娜首先想到进入技工学校继续学习,获得其他专业的文凭,再找新的工作,但是,她无法在学校宿舍区租到房子,并且,每月140卢布的补助金也无法负担房租。另外,莲娜也不想时刻都麻烦亲戚。想到自己曾经在磨坊业领域有所专长,莲娜于是去了莫斯科,在雅罗斯拉夫尔(Yaroslavl)找了份相关工作,而后又辗转至雷宾斯克(Rybinsk)。在那里,她的命运轨迹发生了重大改变。
1950年3月,莲娜辞掉了面粉工厂的化验员工作,继而被位于科迈罗沃(Kemerovo)地区的南库兹巴斯热电站聘用。起初,她做的都是简单的非技术性工作,但是同年末,她便转入总局人力与薪金部门担任画师。“我的第一任务就是把与社会主义竞赛有关的一切——标语、指标与工作展板——都赋予艺术性。每月薪水500多卢布”,她在写给热尼亚阿姨的信里这样写到。
1952年3月,莲娜的工作合同到期,她不得不考虑再找份新工作。“我对列宁格勒充满了深深的思乡之愁,那里的剧院和博物馆让我魂牵梦萦。可是,在那边我却无处落脚”,在写给E.茹科娃的信里她抱怨道。在莫斯科,她其实也没有住处,但是却有亲人,所以莲娜还是选择了首都。
1952年6月,她在昆切沃(Kountsevo)机械工厂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干就是15年,主要负责美术图案设计。
因病退休之前几年,莲娜·弗拉基米尔洛夫娜曾在家进行设计工作,为昆切沃一家工厂进行布料图样设计。
莲娜·弗拉基米尔洛夫娜·穆希娜于1991年8月05日在莫斯科逝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