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42:19420409:19420409-c-prc-dib-001-杨静远日记



杨静远日记>19420409


1942年04月09日

回家把稿子交给妈妈,看了一点GonewiththeWind[《飘》,周鲠生叔叔从美国寄给妈妈的]。
下午回校看梦兰,一会儿菁也来了。
我们说到同学,说到先生们。
梦兰说她很喜欢方重先生,他懒的时候就念过去,高兴时讲得真好。
她说朱光潜先生学问好,是用功得来的,可是只能做个高深的学者,不能凭天才创作。
他讲书吸引人极了,叫人不能分心,因为内容太丰富了。
他在黑板上写的都是书上来的,从不自己写什么。
她又说陈通伯[陈西滢]先生她不喜欢,说他自作聪明,专好损人。
我们又谈到教授们的家庭状况。
她说以我家和陈家最好。
我告诉她我家比陈家差远了,她也说知道我家被烧过。
说到苦的,是谢文炳家、陶因家等。
她说陶因有骨气,韩文源①曾请他教书,他拒绝了。
另外两个像方重和某某就答应了。
听说每星期三个钟头,一月500元哩!军人有了钱有了势,就想和文人结交结交,博个名声。
文人欠清高的就何乐而不为。
像陶因这样清高的有几个?我们又谈到读书。
她说希腊神话很美。
我问她有什么好处,她说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可是要读诗和散文,一定要知道希腊神话,诗中引其中的典故多得很。
同时希腊神话本身富有幻想,非常美,念起来是一种享受。
她又说到教授们子女的教养,说有些人把子女教得很大人气,善于交际,会应对,像×家的几个女孩就是这样。
她以前以为教授的女儿都是这样的,见了我才知道不完全是。
她喜欢我的态度,不做作,不会耍手段。
当我们讲话时,电灯忽黑忽亮,黑的时候,有一次张韵芳进来擦一根火柴,说:“我给你们点枝蜡。”
她点了蜡来到窗前的桌旁,一会儿见王晓云又在门口出现,擦一根火柴,红光照着她的脸,显得很神秘,说:“我来给你们点枝蜡。”
我们呆了片刻,大笑起来。
原来她没有看见里面已有光了。
可是这情景多么像舞台上的一幕!两人在同一地点,同样擦火柴,说一句同样的话,这不是好像一幕含有某种意味的情节,使人不由得从内心发抖。
我们又讲看书。
张韵芳说她看得快、粗,不求甚解。
王梦兰说她看得慢。
两人争着自己的方法对。
我说两种方法都可用,要看书的价值如何来定。
我自己看得慢,细细地体味书中的字句,常常有一段我看得出神,翻来覆去地看许多遍。
我看翻译作品,就喜欢给它挑错儿,看到一句译得不恰当,就想如果是自己会怎样译。
回来,王瑛兰的信在我桌上。
我欢呼一声:我期望它多久了呀!看下去我的头重起来,好像倒悬着。
她提到戚光了。
起先我紧张地笑,渐渐地收敛了笑容,心头升起一层灰色的雾。
她是这样写的:“我问了一个在南菁中学和他同组的女同学。
据说他还有点口才,爱发议论,可有时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在班上很调皮,也还有点志气。
曾在汉口爱过一个女的,在紧急时不愿离开她,后来她和旁人结婚了。
在南菁曾写信给一位长得很美的女同学,人家把信退回来,碰了个钉子。
对于你这件事,我认为你采取的方法不算错,我要对你加以谴责吗?一点也不。
假如那样,我就是把这件事估价太低或太世俗化了。
静远,我想我可以信得过你的慎重和高超??我时常觉得大多数的人太不值得人爱,连看两眼也不值得。
不是我狂妄,也许是因为一般人的质都降低了。
当然,我对于自己也照样不能完全满意的??人的一生,可以像浮在川流上似的随着流走了。
这其中有的是闭眼塞听,连靠岸最近的东西都看不到,身下波涛澎湃的声音也听不到,就那么去了。
聪明的人只知道自己警惕!”她的话多么真挚,多么诚恳,我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而骄傲,为国家有这样的青年而庆幸,为人类有这样的灵魂而欣慰。
我们在一块时彼此不太了解。
可是分别后,我们都互相坦白地表白心情,交换心之流。
我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可抑止的依恋。
关于戚,我的一腔热血冰冷了。
我的憧憬被无情地击碎了。
我曾把多少纯洁的幻想寄托在他身上,谁知他竟是一个好追逐女性的无聊青年。
都怪我自己太好动感情,太容易相信人。
瑛兰说的大概不错,他不是一个坏人,不过是个狂妄的浮浅的孩子,但我瞧不起,尤其不能容忍他的滥情。

①乐山驻军三二补训处首脑,地方军政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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