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远日记>19420208
1942年02月08日
今天是我的好日子。
我现在离成年只有一年了,整整一年。
我已经在这世界上过了19个春秋,19年甜酸苦辣的岁月。
对于世界,已有19年的认识。
虽然生活风平浪静,但这19年该包含多少内容呀!
这是一个人的少年期,所谓“黄金时代”。
现在我一步步走开了,已到门旁,再迈一小步就走出这黄金屋。
以后,我要真正地面对广大的世界,要用自己的双脚负起这具沉重的身子,用自己的双手拔去乱草,为自己闯路了。
我不敢回头看,过去的19年不再是我的了。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18岁的我,更不是17岁的我,那时的我已消失了,如同消失在天边的一缕薄烟,谁也不能再见到她们,除非从相片中看到一个假的形象,或从旧信中抓住一束空洞的灵魂。
为什么时间留不往?
为什么人们必须顺从地被它驱着往前走,毫不能反抗?
无论什么人,穷的、富的、丑的、美的、强的、弱的、幸福的、痛苦的,都一样,必须被迫着抛弃少年朝前走,走向老之邦。
时间是最公平的??
从今天起,我开始一年的新生命。
惟一希望我“脾气进步”。
以后学着有涵养,切不可放肆。
切记!切记!
起来已8点1刻,妈妈说,那正是我19年前降生的时刻。
从那一分钟起,跨进长长的人生,而从今早起床的一分钟起,我已踏进第20个年头。
征途是长的,我却希望走得慢些。
起床后,从小阁楼箱子里找出邵伯母送的那件皱绸夹衣,加在衬绒袍上。
那衣服缩得很小,可是没有别的衣服好穿。
换上一双新麻纱袜,穿上新皮鞋。
然后忙着布置房子,到12点才弄好,客还没来,就和弟弟到外面采野花。
太阳好极了,可是什么花也没有。
还是冬天,花儿不敢露面。
不得已采了些菜花、野草,胡乱插在瓶里。
苏先生来了,她看着我向妈妈说:“真是春花开放呀!”
等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干爹、干妈、小滢才来。
干妈、小滢已有两年半没看见了,干妈胖了,小滢高了。
她们送我一个顶美的黄缎子小盒,上面绣有珠花。
打开一看,里面许多五光十色的小玩意:
一只小铜墨盒,一套极小巧的玩具茶具,一只假珍珠的猴子,一个小银算盘,都躺在绿玻璃纸条中。
我高兴极了,不知说什么好。
但是,有一个黑影子站在高兴的后面,督视着它,那是忧郁、怀念的影子。
我没忘记我以前的那些小宝贝,我从六七岁起日积月累收藏的那许多好玩意。
那是再也不会有的了①。
我心痛,我惋惜,我竭力忘去它们。
两年半来,我已做到不去想它们了。
但只要想起,就好像冷水灌入心中。
同时,这两年半自己控制的工夫,使我变得不太喜爱它们了,我的心慢慢离它们远去。
这方面,我是长大了些———
然后,我向干爹、干妈拜了寿,就吃饭了。
①我有过一小皮箱的亲友送的小工艺品,在1939年“八一九”大轰炸中烧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