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01月17日

我们还在放假。日子出奇地单调，一天天地过着。我和妈妈已经有三天都是这样过的了：早上10点钟起床，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了，因为收音机不出声音，表又经常停。妈妈总是第一个起来，之后我也跟着起床。起来后我们会吃一碗肉冻，再喝点热水，如果妈妈够幸运的话，我们就能喝上咖啡。吃完饭后，妈妈就离开家了。一天中最糟糕讨厌的时段也开始了。我独自一人在家，每天都做上一两件家务劳动：如果需要的话就去打点儿水，准备柴火，刷刷盘子碗。等我停下手里的活儿，这才发现，已经该去学校了！于是，我赶紧穿上衣服，1点40分走出家门，不过到学校的时候，高年级的学生还都正在吃饭。得等上一会儿，等待的工夫儿，我们就找人互相聊天，直到自己也坐在餐桌前。我等着有人送汤过来。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每人只能领到一碗没有放盐的汤，而且特别稀，还掺了面粉。汤还算好吃。我把汤倒到自己准备的小锅里，然后回家。已经大概2点15分了。一天中最开心的时间离我越来越近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光干等着妈妈回来，还是要找些事儿来做的，这样时间才能不知不觉地过去。妈妈可算回来了，她带回了晚饭的面包，有时候还能带回咖啡。我们把食物分好，就开始一块儿大吃起来了，大概6点钟，我们吃完晚饭。

我们享受上天赐予我们的食物，每次我们都把得到的食物切成小块烤到金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再喝上杯咖啡。之后，我们会一直待到炉火熄灭，那时我们就准备好肉冻，然后上床睡觉。大概清晨五六点，我们起身把肉冻吃掉，然后心满意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或许妈妈今天能带回来300克果酱。妈妈和一个叔叔商量好了，两人分一罐600克的果酱。昨天，妈妈离开剧院的时候，那个叔叔正巧在排队买果酱，如果他能买到，妈妈今天就能带回家来。

真想知道今天的“菜单”是什么。昨天，我跟妈妈一样，都有200克面包、两碗罗宋汤、6克麦麸粥（3汤勺）、两碗面粉糊、两杯咖啡和一碗肉冻。这“菜单”，光是看看都觉得够棒。补充一下：昨晚我上床睡觉的时候肚子饱饱的，妈妈也是。而且有人保证说这月下旬妈妈就能拿到劳工粮票。

独自在家，我就是那一家之主。妈妈去了市场，我要热好茶炊，削好了木屑，一股脑儿煮茶。就算没有食物，照样也能做饭。鞋油用来熬汤，绝对用不着久煮。

炖上五团麻絮球，多么美味喷香！“喵，喵。”猫咪在角落冷笑，“我还是乐意吃点儿猪肉，小油爪还能润润胡须，可那鞋油煮的黑汤，留给你，我可不要喝。”人们穿着马裤来到剧院，走进咖啡厅。我也应该缝条马裤，穿着才能更像大人。季马马上脱下裤子。

用剪子剪成布头。啊，穿针引线多么有趣。猫咪狡猾地皱起眼睛：“喵，新游戏。”挂钟张嘴巴，看着季马哈哈大笑。嘀嗒，嘀嗒，这样可真好笑。

我脏得像头小猪，看来得好好洗洗衣服。洋娃娃塔尼亚还在盆里，库特卡待在桶里。我认认真真地用肥皂洗着。猫咪在地上滚来滚去，笑得岔了气。季马正在洗衣服，可他没关水龙头，水漫金山，一切都泡在水里。真糟糕！

猫咪浑身湿透，得找块抹布擦干。小宝贝儿，咱得离开这儿！两人双双爬上床。蟑螂意外地洗了澡，心儿忐忑魂魄散。桌子好像木筏，载着库特卡在屋里漂来漂去。洪水来了。

季马满处找干燥的地方，嘿，从窗户“啪嗒”一声掉进水坑！吓坏了小猪们。

Ⅳ外婆提着水桶赶紧跑来，彼得门房攥着扫帚赶来，厨娘带着火钩子打在男孩儿腿上。男孩儿躺在地上哀号：“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在这喧闹之地？

为什么会打到我的脑袋和鼻子？“Ⅴ我要去坐电车，妈妈捉不到我，我要爬上车阶，谁也别想让我买票。车上人真多，不过感觉真棒！

啊，一只小狗扯住我的衬衫，用力把它咬成碎片！狗狗，不要咬！电车就要走了呀，狗狗，哎呀呀！季马躺在了马路上。

Ⅵ一位先生从旁边经过，带着一桶焦油沥青。

黑黑的沥青，黏黏的沥青，摸一摸，吓破胆。大胡子先生凶巴巴，高头大马毛茸茸。季马拽住马尾巴，嬉皮笑脸嘲笑先生。先生停下来，冲着季马大发雷霆。揪住他的脖领，一把扔进沥青桶。

Ⅶ所有男孩都取笑季马：“季马黑，季马脏。我们不想和你玩儿，我们不想脏了手。”

可怜的季马哭得好伤心。流下来的眼泪都是大滴大滴的沥青。洗洗涮涮两星期，终于全都洗干净！

来到学校，只剩下11戈比一碗的稀汤。19日，还是没开课。他们没有柴火了。

什么事儿都没法做。夜晚窝在被窝里的时候，我会设计各式各样的计划来打发我白天的时间，但是都不奏效，我还要再重复一次：什么事儿都没法做。都是因为寒冷，白天在家的时候，唯一有点儿亮光的地儿就是窗前，但是窗前那么冷，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手都冻僵了。如果我们想像夜晚在被窝里一样思考点事情，也做不到。寒冷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不光能把双手冻得弯曲到不能动弹，还能把你的所有思想都冻得一干二净。反而到了夜晚，那些思绪便接踵而至，搅得我夜里多半时间都辗转难眠，根本没法摆脱这些想法。真是不想去想，可却不行。但现在，朗朗乾坤，我却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到，真是快哭了！什么都不想做。睡觉吗？也不想。只有这样待着不动，眼睛看准一个地方放空，就是我所有能做的事儿了。

我之前从没想到过寒冷竟然能如此骚扰人心。看吧，现在的我正站着，用冻僵的手指一个接一个地写下字母，我当然可以坐下，但是我懒得做这样的无用功。大概有一个月了，我的双脚被冻得麻木不堪，甚于以往。屋外，冬天仍在肆虐。冬日的阳光照亮房屋的瓦檐。

明天是哀悼日，纪念列宁去世。据说明天还会增加面包配额，对此大家都坚信不移。我也想相信，但是又害怕。最近这些日子，我们拿到的面包简直可以用奢华来形容，就算是在和平时期，我们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面包。它不再是那种“黑面包”，是用优质小麦磨出的粉做的。面包很好，特别美味。面包皮呈柔和的粉红色，烤得漂亮极了，松软且不碎不裂，还特别好切，但是要想吃饱，200克还是少了些。这就好像只给我们一点点糖果一样，吊着胃口，真是讨厌。

据说明天面包配额会增加，据说明天还会拿到油。据说我们已经熬过最困苦的日子了，一切都过去了，之后的日子会容易得多。据说我们会得到更多的食物。据说我们还会拿到营养品。据说，据说，据说，没完没了的据说，我们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我想去相信，真的特别想。我们真的很累，已经没耐心再等了，等来等去，等到我们自己都开始厌烦了。

今天，我心情很糟，这可不常有。我心里好难受，心里；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难受，想要遗忘，因为感觉太糟糕了，想要睡觉。真冷，难以满足的食欲时刻向我袭来。这么冷，好可怕。如果我能身处在一间暖和点的房间，所有的磨难和困苦带给我的难过都会消去大半的。

前线的情势没什么变化。我们的部队仍一步步进攻，削弱德军的力量。德军则屡战屡退，所过之处均被夷为废墟。一切都被摧毁、焚烧，全都化为乌有。

这些纳粹恶魔犯下的残暴恶行，做下的野蛮举动即使说说都觉得毛骨悚然。依据特殊指示及计划，他们把归并进来的地区全都变成没有生命的废墟。成片成片的废墟，厚重的灰烬，堆积如山的尸体，这就是我们的军队在收复土地上看到的景象。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想到这里，每个人都会毛发竖立，就连流淌在血管中的血液也会吓得凝结，停止流淌。

昨天，上边给我们增加了面包配额。所以，关于面包发放的情况，现在是这样的：

不过，所有人还都是不满，都还期待更多。

无法想象我和妈妈将要如何活下去。两天了，虽然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却天寒地冻。我们所剩的柴火已经不多，每天只用一点点小木柴碎片来热热食物。家里冷得怕人，只能一直裹着被子。

今早，我跑去买面包，真是不够明智：本来我想尽快过去买完面包，可是却不得不在面包店门口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今天比昨天还要冷，我血管里的血液都好像结了冰，脑子也冻住了，严寒刺骨啊。

今天的面包不怎么样：1卢布90戈比，只拿到块硬梆梆的，纯正的黑面包，倒是很湿润，所以很占分量。我赶紧跑回家，一进门就脱掉大衣爬上床。妈妈把水烧开，我们每人喝了一杯热水，蜷缩在床上取暖。现下，我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妈妈正在劈要烧火做饭用的木柴，我准备赶紧再回到床上，冷得快木了。昨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妈妈和我约定，她从剧院回来的时候会买面包……

好久没写日记了。因为总是抽不出时间。27日和28日没有面包。

差不多所有面包店都没面包出售。据说，之所以没有面包，是因为面包生产工厂的管线因为严寒而爆裂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已经两天没有面包了，几乎什么都没吃过，两天里唯一的营养来源就是学校带回来的汤和胶冻。妈妈特别虚弱，路都走不了。但是，老天！虽然没有面包，可我却拿到了相当好的小麦粉，整整975克，妈妈忽然间焕发出了活力。我俩立刻做了麦粉糊和薄饼。如果明天我还拿不到面包，那就还拿小麦粉来做饭。今天天气稍许暖和些，下了雪。我们街上的18号屋来水了。大家都去排队取水。最近这几天，天气都特别冷！人们在方丹卡河上凿了洞，水都是从那儿抽上来的。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够活下去。这没有任何食物来源的两天彻底击垮了妈妈。她虚弱了很多，不过精神上还很坚韧。她想活下去，她也一定可以活下去。

一个人的世界

她看不到我，听不到我说话，她正一步步走向死亡。她的额头那么冷，手和脚也冰凉冰凉，脉搏几乎不再跳动。

我慌忙跑去求助。

邻居赶来，他们生起火炉，热了水。给妈妈准备热饮，大概是加了糖的热咖啡或是什么维生素之类的。

然而，毫无效果。

妈妈牙关紧闭，不论我们怎样努力往进灌咖啡，她就是没法咽下去。

晚上6点了，邻居们陆续离开了，临走时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尝试给妈妈喝东西。最后这几个小时，我就坐在她身边。

她再没清醒过来，但是，她走得很安静，即使我就坐在她床头，也没有察觉到她的死去。就像所有那些因虚弱死去的人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