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远日记>19411224
1941年12月24日
接到苏[雪林]先生一个条子,说是替戴[铭巽]先生订的高望山庄的房子许多人要抢,要我晚上睡进去,占住房子。
我一想不妥,一个人睡那样一间房子怎么好,就立刻找苏先生。
她告诉我现在还不急,以后必要时再通知我。
她叫进小狗来,逗它玩。
那小狗肥得像只小肉虫,蹒跚地爬着。
她逗着它,以一种慈母(年轻的)逗她的头生子的那种温柔与满足。
我心里很感动,很同情她,一颗热情无处寄托的心呀!
今天是圣诞前夕,女同学大多数期待着过一个最美的夜。
有好几处开晚会,尤其是基督教团契的同乐会。
她们要演戏要唱歌,早已练了一个多星期。
整个女生宿舍动荡着,要参加晚会的女同学都心浮意躁,真像王大主任[王文田,南开中学女生部主任]所说的“头上生脚,心里长草”。
每人有每人的心情,表现出各色各样的姿态,好一个人类心情大观园啊!
我们几个人,衬在中间是异常的安静、泰然、自若。
我们没有一个人受圣诞夜的影响,还是像平日一样自然地走出去,往高西门外散步。
今天有月亮,虽是缺月,光却很大,而最美的还是那颗明净的星儿。
它第一个出现,挂在稀稀的树梢上,在我看来,它比月亮还富于吸引力。
我们七人今晚特别快乐,我们唱歌,把会唱的歌全拿来唱,好几个是合唱,我总是唱tenor[男高音]。
到河岸上时,就坐在一大堆木料上,对着江、山、月、星、风与夜唱歌。
我们是完全属于自然的,自然之骄子,我可以说。
唱得很响,和着夜之韵律,显得庄严与神圣,但又活泼与生动。
我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激动,清亮,充满青春。
我们忘去一切物质的事,只是一群艺术之精。
来往的人很多,不是同学,就是乡下人,我们谁也不管。
这是一个江、山、月、歌、欣喜的世界,怡然的世界,完全属于我们。
唱完了,又在路上来回走,边走边唱,舍不得回去。
走到城门口,又折回来,最后一次走到城门口时,才投下最后一眼,无可奈何地钻进城的血口,进入它污秽的肚肠。
我们自问这样一个圣诞夜,要比那热的、脏的、不健康的集会有意思多了。
我能想象出,他们那里有的是:
热而不新鲜的空气,刺目的颜色,触鼻的恶香,牵强的笑,做作的姿态,不自然的谈吐,佯装的媚态,纷杂的情绪,骄傲、妒嫉、轻蔑、厌恶、崇拜、冷漠??
一切一切,算了。
也许我完全猜错了,也许他们那儿正是在一种亲密、欢乐、和谐的空气中联系着,完全感情的联系,但我忍不住要那样想。
也许不健康的是我自己的心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