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日记>19411203
1941年12月03日
星期三
唱歌。我要从大声到小声,从高亢到低沉圆润。现在感到喉咙是一天比一天自然圆润了,所差的在呼吸方面还不能自然,每个歌的韵味还发掘不出来,每个字每个音还要认真地,不苟地练习下去。第一步熟练,第二步自然,第三步和自己情感统一,第四步韵味,第五步感动人。年底前让它始发于心,发于行动。天地任何事情没有容易的,非从艰难中成功的是没有价值的。唱歌对我很好,能够舒散自己的感情,提炼自己的精神不至于狭仄卑俗,开阔心胸增加自信和体力,寄托孤独的灵魂,锻炼毅力,应用到文学上去……。
H说我是利害残酷的,我说:“一个从事感情事业的人,他的理性一定要比一般人更坚强,它才越深刻。一个人能够在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生理上放纵的下面,而能忍受这是不容易的,同时也是残酷的,可怕的……我需要这残酷,也在练习这残酷。”我是懂得她说话根据的,那是因为我能忍受……“你这样对于一个从事政治、军事的人是好的,但对于你一个从事艺术的人,是有害的吧?”
“我是并不这样想的……”我笑着说。
“你的理性总是你感情的主人……”
“这也不一定……一种残酷在应用到应该应用的方面,那就是最大的善!”
一个牧羊的老人,红眼,稀须,短衣……立在树下,颤抖着……在等待要把豢养的孩子领回去,他哭着:“我也不是不给你们的孩子……孩子终归是你们的……我是说等到了明年春天,你们再领回来,那时候俺们连看也不来看……你们把孩(子)交给俺们的时候,那样短短长”他用(手)比量着,“俺们应该得的:洋火,布,油……几乎什么也没有……孩子病了,还要我们治……如今你说拿回就拿回来……老魏你真狠心……”他哭着,坐在火堆边,浑身不能克制地抖着,多节的手指也抖着。老魏正在别一个窑洞抱着孩子在来回走:
“原先和他们讲好了三年,他们全有病,孩子怎么办,孩子回来并没闹……因为他们引我们的孩子,可以在村里少缴五斗救国公粮!”
我听了这话心里感到一种可耻辱的森凉!知识把人性蚀侵得这样苦啊!把一个人竟变得这样残酷。我憎恶所有的这样知识人。我也更懂得了,善良是应该有力量保卫着。知识分子是无良的!
昨夜把《演讲、雄辩、谈话术》看完了。这是一部很有趣的书。从此我懂得了自己还是个“半成品”,还需要锻炼。但我是具备着那些最好的素质的。口、笔、身体,我一定武装了它们,而后才能谈到救世救人。这书对我做人有些地方有了启示,需要改变。术是以权为主的,但权也可由术造成。权是力,术是方法。我要懂得一切,学习、比较、应用……地来完成我的文学事业,来完成我改造人类的大愿。
我预备作点笔记之类。
“你被人怕,被人恨,但是不被人尊敬……”,早晨芬批评我。“是的。”我笑着说“因为我还没到应该被尊敬的时候。我还要继续使他们怕和恨……在这反面,我的被尊敬的树,正在长成着……被尊敬的人,常常是无能的,与世无争的,或者是怕与恨的最后阶段……”我是相信“威不立,德不行”这道理的。
“战略是一种理论,战术是一种实践,先决定战略,而后再加战术充实它,到统一的时候,那就是胜利。”昨天我和H说。
我总是在珍惜我的时间。我是一个中材的人,我一定要从各种艰苦学习中,才能完成我自己。侥幸、取巧……这全不是我的事。
杜矢甲睡在这里,他很颓唐,因为等待毛泽东约他谈话的信还没来。“艺术家也要政权的”,我深深地懂得了!我要做个实践的生活者,我要自助:我要自己创造我的一切!我是主人,我不借用别人的势力和思想,我决定我自己的一切。
夜间抄写《讲演》笔记。不断艰苦工作是我最伟大的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