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1月06日
星期四
摘记：
我参加了延安第二届参议会开幕式。
和烽、群、仃、李、高、白等共同吃了午饭。
我去参议会了，路上想着也许会迟到，到了那里，还在布置礼堂，报了到。接着到林伯渠处，朱德、彭真全在那里。接着徐特立也来了。我对这老人是感趣味的。他说他要学新文学，我鼓励他。他又说要到“文抗”来住，我说全欢迎他。他抱怨着他的马，全被驮东西驮坏了。
开会了。有各样服装，各样年龄，各样职业的人，这才是个真正民主的样子！礼堂内悬着各色的贺幛，古铜色，蓝色的垂幔……。举行了开幕式，朱德讲了话。会中间正是国民党代表讲话时，毛泽东来了。在风似的掌声中，他走得很急快，戴着一顶毡帽。接着他讲了话。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很清丽真切，时时咳嗽着，大致是说共产党人只有和各党各派人士合作的义务，并没有权利……共产党的关门主义、怕批评主义全不能要。只要不是汉奸，谁都有发言权，说错了也不要紧，不能不让人家说话……边区是共产党的，也不全是共产党的，等等。我听他讲话感到很喜悦，大约是因为熟了的缘故，感到他是很配作为一个政治领袖的。
一个人常常接近人，有机会表现自己，这是重要的。
朱德的话我一句也没记住，声音太低了。总之，一个有了资本的人，即使他们再无表现能力也不要紧，事实可以代替一切。我在政治上是没有一点资本的，我必须要用我的语言来争取。我决定讲话了，这一面要给反对我者一个示威，另一面也是一种获得资本的手段。那些讲话的人全是庸俗的，无味的，群众厌弃的，不懂得用典型的语言和形象。我的演辞：
诸位不要不耐烦，我只讲十分钟就够了。本来我可以不讲的，但是想起来了，所以还要讲一讲。（因为前面何思敬讲话太冗长，群众厌恶了）
我是代表我自己的。首先向各位来宾、各位参议员致敬，并祝诸位健康！我是干什么的呢？我是个文化人。在文化人里是做什么的呢？我是个写小说的。就像有猪八戒、孙悟空、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的《西游记》、《水浒传》那样的小说。我到边区是干什么来的呢？是追求民主的。我是东北人，就是吉林、黑龙江，辽宁那个东北。因为（日本)帝国主义者占领了东三省，我不能在那里追求民主了，只好回国；可是回国了也还是追求不到民主，于是我才跑到了边匾。现在我追求到了……我做了参议员。
为什么要追求民主呢？因为民主是世界上、历史上最合理的政治制度，因为天下是大家的天下。这不像一只小牛、小羊可以属于自己的，圈在自己的圈里。那些个皇帝是把天下看为自己的私产的。比方唐朝得了天下，就说是李家的天下；明朝得了天下，就说是朱家的天下……无论是皇帝还是资本家，他们全是为自己打算的。只有老百姓管天下，才能真正替自己谋幸福谋利益，所以我们要民主。不过这民主有真民主和假民主之分。什么是真民主？比方我所看到的这参议会就是真民主，因为参加的有包着头布的老百姓，有绑着裹腿布的大兵……这是别的议会所看不到的。那里只有一些不能代表民意的绅士。什么叫假民主？比方美国、日本，他们也是标榜民主的，但那是资本家的民主，军阀的民主！还有国民党统治下的假民主。
我看一切事情有三个原则：第一是有用，第二是结实，第三是漂亮。比方我们这参议会大礼堂，第一个条件是有用，应该把我们全体参议员装在里面(全体大笑）。第二要结实，不能使我们担心它会塌下来。第三那就是漂亮了，我不知道边区的土话怎么说，因为我是个知识分子，一时通俗化大众化还不容易(众大笑），也只好这样说了。比方外面的门脸雕花等类就是。对于政府我也是这样看法的：
第一我们看它有用没有呢？我看是有用的，因为它使我们生活安定。比方工农商学兵在这里，工人没有失业的。农人可以安心种地，所谓“耕者有其田”。商人可以安心做买卖，没有苛捐杂税。学生可以随意求学，无论你要学科学、艺术、经济、政治……决不会因为没钱而上不起学！再说到兵，就是战士，你可以安心去打仗，你的老婆孩子不会被饿死！——这就是个有用的政府。
第二再看结实不结实。这应该如同胳膊使手，手使指……应当一贯到底。
第三，说到漂亮不漂亮，这并不是说主席长得漂亮不漂亮(众大笑），而是说你办事办得漂亮不漂亮，是不是根据科学的方法和革命的精神来干的。但是说一句延安的流行话：够不够呢？不够。有缺点没缺点呢？有缺点。要不要改正呢？要改正，而且一定能改正(众鼓掌大笑）。最后，最重要的我们还是要批评政府、监督政府，最主要的是要和它合作，拥护它，使它能完成我们的提案……(重说一遍)不然那些我们讲的话，说一句不雅致的话，那不是等于放屁了么？（众大笑)我希望能共同合作，来完成抗战建国的大业！我的话完啦！（众鼓掌）
除开声音太暴躁些、语调太急迫些，大致对于此次讲话我是满意的。因为这些程度不齐的，各色各样的群众，能够完全被我的语言激动着，左右着……这是不容易的，因为在政治上，我是毫无资本的人。
朱德是个过度稳重的人，反对独霸天下的人。
会一直开到月亮上来，吃过饭，同艾青等一路回来。我本不愿和这个人一齐走，但他却叫住我。
还有一个做了七年童养媳的人也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