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0月16日
星期四
摘记：
[1]诗写完。
[2]开第四届工作会议。
[3]去访朱、毛等。
上午把《乌苏里江西岸》长诗写完了，这几乎费去了二年半的时间。自己虽然感到一种轻松，但这愉快也是平凡的。偶尔说给别人，他们也是平凡的，还是不说吧。这仅仅是一个不满意的概念的草图，先放在那里吧，将来再说。这总算完成了自己的意志，没有中途放下，虽然这完成也许是浪费的。且不去管它。大致是按着要结束的结束了，只是去了一个尾巴。我每次作品写完心情总是不好的。
下午一时开第四届工作会议，讨论一些不要紧的事情，我每次总喜欢开些玩笑或说些不必要的话，此后应注意。
为了作家俱乐部开幕，我只好去邀请一些捐过钱的客人：
先到陈云处，不在，和他的夫人于若木，江青等闲谈了一些。江青说我刻薄。接着到洛甫处，他们夫妇似乎很高兴地接待了我。到王家坪朱德夫妇处，连催问捐款事。
“实在是没有钱啊！因为驮来的盐卖不出去。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总要给的……”朱说这话似乎很悲伤，我也很感动。他带着一群贫穷的兵，没有饷，没有子弹……还要打仗，而我们这些人为了娱乐还要向他们募钱，真感到不安！他正在患喉炎，不能多讲话，他们夫妇很喜悦地送出了我。
到毛泽东处，萧向荣在那里。他走了，我和毛开始谈天。谈得很多，也很愉快。晚饭吃在他那里。从苏德战争、新修的办公厅、《红楼梦》、《水浒》、《聊斋》、《三国演义》，哲学、矛盾论、革命上的战略(对敌人打击，对友军、同志批评等等），又谈到他的生活。他说：
一、我四十八岁了，经过了辛亥革命，那时做学生运动，有了一双带钉子的鞋，要去黎元洪处当兵未去成，又读书，做学生运动。耕了二年田，这是我的生产经验。又去读书当小学教员。到北平参加“五四”运动。1921年参加了共产党，北伐时参加了国民党，分裂后去井冈山，苏区……我经历了四个朝代啊！
二、《红楼梦》是一部新势力以贾宝玉为首和封建势力做斗争的小说。李贵是中间派，焙茗是革命党。《红楼梦》里人们全不吃烟。那时写小说的人一定要是个博士，比方“上马认镫一贾珍”等处和《毁灭》中的“备马”等处，不熟悉是写不出来的。
三、《三国演义》不如《水浒》，因为它是概念的，没有生活的。
四、《西游记》是反对佛教的斗争。
五、《聊斋》是理想化的女性自由斗争史。女人全是自立的°一人二妻，又平等，又小脚，这是不彻底的小资产阶级性。
六、要想理解中国历史，非从小说没办法。
七、我对于中国历史和西洋资产阶级革命史知道很少，我要研究它。
八、鲁迅被时代和身体限制了，所以他只能写出中国农民在太平时代的一面。这并不是责备的意思。农民的缺点有时会变成反对物。
九、我对于自己的自传没工夫写，倒希望别人写。我对鲁迅也没有工夫写研究文章。
十、如果莫斯科一失了，这影响很大，我们也可能被进攻。你所说的那种赛马的比喻是对的，另外要看美国那匹好马了。好马和坏马竞走也会有偶然性存在着一坏马胜利。
“文抗人们的来往怎样？”他问。“一般人是来往的，我的来往很少，因为没什么可谈的……”“谈不投机，哈哈……”他笑了。“不要发展区别的一面，要发展同一的一面……”他说。我也吿诉他，我自己在处事处人方面已经有些进步了，他说“要争取主动啊！你所说‘不为自己’还不够，应争取主动，克服障碍……人全是好人啊！”我们又谈了人性的善意，阿Q的斗争性、党内和党外“通”的问题等等，约十时他们夫妇送我到门外。夜是黑的，等了半天马灯，他又说起在岷山脉看雪的故事。大家依依不舍地分别了。江青是浅薄的，有些地方不自然，矜持。她是并不理解毛底为人。
在提到“自传”的时候，我几乎要脱口答应下来给他写，但是止住了。这是对的，不能草率，因为要考虑。“一个人理解一个人总要三年”他说，他也很赞成传教士那种传教的精神，我们也附带谈了些宗教问题，“新旧约”他没读过。我说出了我对摩西和耶稣的看法：这是两个民族解放运动者。
我自己感到有些感觉，还不能充分、有趣、有系统地用语言表达出来，结果引起人的注意，而不能精透地说出，这是自己的缺点。
我是要承继这些人们底长处，准备我执掌中国政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