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

昨天早上，我收到了斯大林给丘吉尔的“私人信函”，并被要求立即将其翻译成英文交给丘吉尔。昨天是星期六。我上午跟艾登见面，讨论有关伊朗的问题，然后请他为我安排一次跟首相的会面。艾登低声问我，在我递交“信函”时，他是否应该在场。我回答说，这封“信函”涉及军事和战略问题。艾登大声说道：“如果是这样，我不在场也行。”

……下午一点左右，艾登从外交部给我打电话，说丘吉尔将在下午五点见我，要我去一趟契克斯别墅——首相正在那里度“周末”。我翻译完信件并把它打印出来（为了保密，这些事情都是我亲力亲为），随后动身前往乡间。天气变幻莫测，雨停了，阳光明媚。司机特捷列夫以前没有去过契克斯别墅，所以迷路了，拐弯的时候走错了方向。当我们好不容易到达首相的乡间别墅时，已经将近五点半了。这令人很尴尬，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一个年轻的秘书在门口迎接我，把我带到首相那里。

“他们在喝茶。”他边走边说。

昏暗的大厅，古老的画作，奇特的楼梯……一幢有几个世纪历史的坚固的英国老宅，令人肃然起敬，里面会是怎样的呢？我不知道契克斯别墅的历史有多长。当然，依照英国标准，也许它相对来说还算年轻。

终于，秘书打开了一扇门，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明亮的矩形大房间里。里面人声嘈杂，充满活力。丘吉尔夫人坐在桌旁倒茶。桌子边还坐着几个青年男女。伊斯梅将军坐在靠窗的一边。每个人都在说说笑笑，相互交换意见。屋子里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丘吉尔穿着一身奇怪的蓝灰色外衣，还扎着一条腰带（这身行头既像砌砖工人的工作服，又像在防空洞里穿的套装），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玩正方跳棋。我为迟到的事情道歉，他友善地握了握我的手，和气地说：“没关系。喝杯茶吧，等我把这一局下完。”

丘吉尔夫人非常热情，让我坐在她旁边，而伦道夫·丘吉尔的那位一头红发的妻子请我吃饼干。我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饼干。我们谈到了伦道夫。他的妻子抱怨说她对于近期和他见面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她还自豪地说，“小温斯顿”已经开始走路了。

首相终于结束了他的棋局。他站了起来，向客人们点头示意，然后领我下楼，来到一个略为宽敞而沉闷的客厅。我们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坐下，我将斯大林的“私人信函”交给丘吉尔。首相聚精会神地慢慢读了起来，还不时地查阅手头的一份地图。他显然很高兴，因为他收到了一封“私人信函”，而且也没打算掩盖他的喜悦之情。斯大林在信中写道，如果我们的军队不得不在苏联的旧边界而非新边界上开始防御的话，那么苏军现在的情况会更糟糕。当丘吉尔读到那一段时，他停下来，喊道：“说得太对了！我一直都表示理解，并尝试为斯大林过去两年所奉行的‘有限扩张’政策辩护。”

等首相读完这封信后，我问他对此有何看法。丘吉尔回答说，他得先了解司令部的意见。眼下他只能作出一些初步的评论。他喜欢在挪威开辟北方战场的提议。

……好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观点，丘吉尔拿起电话，要求与海军参谋长庞德上将通话。他向庞德询问海军上将维安的海上行动准备工作，以及贝柴摩地区航母作战行动的准备情况——这些行动都计划在本月底进行。他催促庞德迅速采取行动，并用尖锐、有些恼怒的语调给其下达命令。

但是在法国开辟第二战场的问题上，丘吉尔当即表示拒绝。这实在做不到，有风险。对于英国来说，这将是一场灾难，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在回复斯大林的“私人信函”时，他对所有这些观点都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在我们谈话时，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正确，丘吉尔向刚刚走进我们谈话的房间的伊斯梅寻求支持。伊斯梅完全支持首相。……也许是为了淡化他拒绝此事的印象，首相开始谈论从西方对德国发动空中攻势的计划。

“我们将无情地轰炸德国，”他强调，“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我们将继续扩大袭击范围，加强打击力度。最后，我们将用炸弹打垮德国，摧毁德国人的士气。”

接下来，丘吉尔突然将话题转向伊朗。他所说的跟我今天早上从艾登那里听到的并无二致，只是他的语气更尖锐，立场更坚定。

“我们不允许伊朗国王耍花招，”首相激动地说，“波斯必须站在我们这一边！不管怎样，国王必须作出抉择。”

丘吉尔还补充道，如果国王继续摇摆不定，那么英苏军队有必要对波斯进行军事占领。此外，他还暗示说，在波斯的军事行动，和挪威一样，也可能成为某个“第二战场”。

因为现在显然还无法讨论在英吉利海峡对岸实施登陆行动，所以我转而谈论物资的供应问题，强调了它的重要性。

……接着，丘吉尔断言，只有美国积极参战，才有可能赢得胜利，并指出，苏联应该主要依靠美国提供物资援助。他承诺，如果有必要，将协助我们打通美国军火市场。

……我们的谈话即将结束时，霍普金斯走进客厅，他以首相客人的身份来契克斯别墅度“周末”。我们互致问候，但是交谈不多。苏联在美国某些物资的供应方面遇到了困难，对此我询问了霍普金斯。他答应会去了解情况并告知我结果。很奇怪的是，霍普金斯的表情、举止和穿着使我想起旧时地方自治机构的统计员。

丘吉尔热情而友善地和我道别。在我离开时，我听到他的秘书召集参谋长们在当天晚上召开会议。丘吉尔答应会尽快通过克里普斯回复斯大林，并给我一份回信的副本。

今天晚上十一点，海军上将庞德前来拜访我，并给了我一份首相的回信。我在信中找到昨天我从他口中听到的所有信息。总的来说，回信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安慰。当前不会在法国开辟第二战场。对抗德国战争机器的重担完全落在我们肩上。但是至少现在我清楚了首相的立场。这十分重要。不能抱有幻想！一厢情愿最是糟糕。

【（英）加布里埃尔·戈罗德茨基编注】

艾登和比弗布鲁克向丘吉尔的俄罗斯政策提出了挑战。6月27日，比弗布鲁克在与迈斯基的会谈中首次提出了第二战场的想法。艾登经常想摆脱他那被丘吉尔宠溺的继承人形象。他早先曾尝试维持自己的独立地位，却毫无收获。德国人入侵俄罗斯，给受到俄罗斯人尊重的艾登带来了提高政治地位的机会。由于担心艾登使英国作出过多承诺，一直对俄罗斯兴趣不大的丘吉尔决定不再让艾登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而是亲自跟斯大林通信。私底下，艾登表达了对丘吉尔“感情用事和夸夸其谈”的电报的反感，认为这些电报注定会促使斯大林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空谈替代不了枪炮。”

【编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