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

雅各布·爱泼斯坦说服我同意让他为我雕塑一尊半身像。我提醒这位雕塑家，苏联是个真正的民主国家，因此苏联大使不能向资本主义世界的艺术家支付他们惯有的费用。爱泼斯坦坚持这么做。……我对一位大艺术家创作的过程感到十分好奇。因为不管怎么说，爱泼斯坦与维格兰是当代最伟大的雕塑家。

……第二次塑像的时间是今天。过程非常有趣。我坐在一张已经褪色的软椅上，椅子放在一个小平台上。雕塑家的“创作架”摆在我前面。那是一张小三脚桌，桌脚中间立着一根半米长的铁棒。铁棒上方的灰色黏土逐渐显现出我的头型。爱泼斯坦从一个锌制洗衣盆里一小块一小块地拈出已经和水的黏土，在手掌中搓成粗细不一的香肠状长条，用来塑造我的头像。我来了两次，塑像已经基本成形：能够看得出我的头、脸、眼睛、小胡子和胡须的轮廓……爱泼斯坦自己一直嘟哝着：“这才刚刚开始……只是一个粗略的轮廓。”

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我总共要为塑像来这里坐上五六次。像爱泼斯坦这样的原创型艺术家，你很难猜到最后的成品会是什么样的——是你自己的头像还是一个怪物。我们拭目以待。我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准备。

他工作室的格局非常有趣。十二年来，爱泼斯坦一直住在离我们家不远的一栋典型的英式房子里：海德公园门街十八号。从门厅到房子后面的工作室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工作室宽敞明亮，有两扇大窗户，一扇开在房顶，一扇开在左侧。惊人的凌乱美。桌椅上、长凳上还有地板上，到处散落着各种雕塑以及用黏土和熟石膏做成的头、臂、腿和人体其他部位。角落里放着一个生锈发黑的小炉子，里面烧着火却不暖和。雕塑家在杂乱不堪的物件中快速灵活地行动。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姜黄色外套，里面搭配一件破烂的灰色衬衫，宽大的灰裤子上沾满了黏土和熟石灰。

爱泼斯坦是个颇具魅力的人。他已经六十岁了，但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特别的光芒，既如天才又像孩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庞、身形和行为举止总让我想起李维诺夫——尤其是他在创作过程中像孩子一样撅起嘴时。我跟他说他看上去很像李维诺夫。他听了十分高兴，说道：“我们是一类人，而且同属一个民族，又在同一个国家出生。毕竟，我的父母都是波兰犹太人。”

爱泼斯坦创作时，你能感受到他的灵感。他站到一旁，双眼出神而狂热地盯着一个地方。他会跑到“创作架”前，猛地往我塑像头部的那一大块湿润黏土上甩一长条黏土。或者，他会突然跪下来，一脸着迷地打量那逐渐成形的椭圆脸部。又或者，他会脱下那件姜黄色外套，甩在一边，好像觉得热了一样，然后开始把湿黏土一小块一小块地粘到半身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