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文日记>19400612
1940年06月12日
星期三 晴
凶残的敌机,今天对重庆市施行了一场空前的惨炸。欧洲正在疯狂的残杀中,所以敌人也敢于不顾一切的来发挥他的兽行。惨炸的时间也和以前几天一样,是上午九时以后,敌机的总数是一百五十多架。我和铸秋、公琰躲避到办公大楼前面的防空洞里。晴天烈日,洞里很不好过,坐到洞口树荫下,这时候放过紧急警报已许久。正谈笑间,远处晴明天际,忽见乌鸦一般的大队敌机直向面前飞来,急忙奔入洞内。不到几分钟,高射炮声和炸弹声已经大作。煞那间一声巨响,同时看见一道火光从洞口闪进来。洞里的人登时纷乱起来,知道最近的地方已经被炸了。约十分钟后,跑到洞外一看,首先看见满地的泥土,左边的围墙已经倒下了。再往前看,大门外的马路,中了两个巨弹,炸成深约丈余,阔五六丈的巨坑。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倒塌了,马路上纵横历【零】乱的破砖木石电线电杆。我们急急跑到江边防空洞去,告诉他们,院里虽然中弹,屋子并没有大损失。他们看见我们,都说替我们捏了一把汗,以为我们一定遇了险,并且责备我们说,我们不应该跑到不甚安全的防空洞去。
警报解除是在下午三时左右。振姊和小孩子先坐轿子回去了,我和公琰从曾家岩过国民政府的小道走回去。原来国府也被炸了,大门的四柱石坊上面“国民政府”四个金漆大字已经不见了,里面的房子也中了好几处弹。心里想这一次敌人一定自诩他们的技术高明了。一路回来,看见昨天已经被炸过的地方,有些又加上了一度新的创痕。将到寓所,看见附近的房子有两所昨日没有受害的,现在已经倒下,门前的坡道石阶也多了一处弹坑。心里想寓所该没有事罢,急从大门跑进去,原来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庭前浓绿的树荫花草都完全没有了,剩下满地的灰尘破瓦。屋子已倒塌了一块大墙,我的卧房完全破了,屋子里已经不成一个样子。
振姊和小孩并不在那里,几个女佣人正在那尘土乱木堆中扒取被埋葬着的行李杂物。他们说两位太太和小孩都到甘先生寓所了。原来寓所的前面和后面都落了巨弹。前面朱大姊的寓所全毁了,她正在残破堆中呆视着,看见我来到,大家苦笑一阵。昨日的轰炸,寓所附近没有甚么大破坏,今天却大不相同。拖着惫软的腿再跑到甘寓去,那里也是一幅满眼创夷的景像。屋顶也是稀烂的,屋里也是泥土玻璃满地的,不过情形略为好些,还可以弄饭吃,还可以有小孩子睡的地方。一进门看见满屋子的人,杨公达也在那里。他们都说:“怎得了”“怎么办呢”“好凶呀”。我说:“现在才轮到我们,许多人早已尝过这滋味了。”公达说:“对呀,你这话。”大家苦笑了一会,并且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我们现在只觉得人生又多经历一次不易经历的滋味!这样滋味在当时也许不十分好过,在未来,回忆起来,必然是别有意义的。人生必须这样才觉得丰富,才不会流于单调呀!
家虽然毁了,一家大小仍然走进这倾斜欲坠、凌乱不堪的破巢中过夜。灯没有了,水没有了,蚊虫臭虫这时候也特别欺负人。小孩子一点没有感觉艰辛的滋味,依然酣睡。甘太太送来晚饭和茶水,大家胡乱吃些。连夜收拾没有破毁完了的残余,准备明天一早脱离这个破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