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日记>19391203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三日
(星期日)[63]
今晨,意欲求车,而车之来源自动而至,真是奇缘。
晨受训生宋铭奎等三人来访,言原定今日下午请我为教育系讲演青年的艺术修养。因与师范学院导师学生联合会时间冲突,故来声明缓期。又言南宁事急,有人言宾阳已失守,不知是否谣言云云。宾阳离宜山不过百公里,与武鸣宜山成鼎足之势。前武鸣已失,若果宾阳又失,则宜山屏藩尽去,已成直接前方矣。吾闻言甚恐。不久周家骥君来为诸儿授课,周亦言时局紧张,劝我等宜先将家眷迁贵州。此皆促成吾之避地者。又不久,吴志尧君来,吴独身在宜山,担负轻便,常慷慨为朋友帮忙。谈及车之难得,即言有某饭店之老板某,曾供职军界,常为人介绍包车。吴曾亲见其为某同事成交,以故相识。今下午当托此人为我等物色车辆。吾与星贤兄闻言,喜感交集。而紧急警报忽作,即共逃至石洞口继续商谈。正午解除警报,归村午饭,即与星贤志尧二君同赴蓝田村开导师会。
导师会假席蓝田村浙大附属小学。吾等至,师生共五六十人将近到齐。即就座开会。初由师院院长王季梁君致辞,后诸导师相继讲话。至吾与星贤,警报忽作,因得藉口求免讲。学生中即有人出来表演余兴。盖此地距蓝田洞近,紧急警报后逃避尚来得及,故警报中仍可作余兴也。吾嫌此余兴来得唐突。非关警报,却为与冠冕堂皇之训话相紧接,颇不自然。其间缺乏一阶段之隔离,全体遂呈不调和象。至于余兴本身,颇为滑稽。例如有一人出演,自言有一宝袋,袋中无物不有。诸君要看,尽管点品。即有一人索观鬼。演者开袋口请看,其人一望,拂然而去。又有一人索观大龟。向袋中一望,又拂然而去。最后一人索观“演者之父亲”,演者不肯。群众始悟其袋底有镜,皆大欢笑。训话中苏步青[64]君所讲亲切可听,全无会场八股气。
散会后吴君导吾二人访某饭店老板,托其觅车。据云现有一车,明日或后日开都匀,可容行李四十件,坐人二十五位,包价一千六百元。吴君为吾等计算,吾家与星贤家丙潮家十七票外,再加王羽仪君一家,共得二十票,若让价至千二三百元,则每票五六十元,不为太贵。吾等以为然。即由吴君与之讲价。结果言定车价千二百元,另送此老板大洋一百元为酬。约明日成交,后日开车。吾与丙潮计算,若搭公路客车,每人只需二十八元(自宜山至六寨十四元六角半,自六寨至都匀十三元),且有坐位。今此车需价加倍,且人货同装,实不合算。但客车票难得,每日去抢买,至多得一二票。此四家均有老幼,不便分班,如何搭得客车?竹杠只得被敲,是晚归村,大家忙整行李。吾则另有一番心事:家族中有老幼六人安居百二十里外之思恩,必须明日打电话,属其连夜收拾,后日破晓坐轿挑担到四十五里外之德胜站,搭上车子,同赴都匀。电话是否讲得清楚?连夜收拾是否来得及?轿子挑夫是否雇得到?后天的车子是否可留六人及十余件行李之余地,而于经过德胜站时容吾之半家上车?凡此种种皆成问题。辗转思维,不能成寐,二时合眼,五时即醒。
[63]1939年12月3日、4日、5日(第一自然段)等三篇日记载1940年5月5日《黄埔》周刊第4卷第9期。
[64]苏步青(1902—2003),数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曾任浙江大学数学系主任、复旦大学校长等职,作者之好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