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06日
星期一
段文郁死了！他是死在四日空战里的。
这是一个自强，有血气，肯负责，志气旺盛的青年，今年二十六岁。这是他第一次战斗。
我去看他的尸首，指甲已经变成黑色，那只手，就是他每次和我握手的那只手。我为他酸心！泪也包了自己的眼睛。
这青年，一直为自己的志愿在挣扎，这挣扎的顶点是“死亡”！从他过去的日记和笔记中，他有愤懑，有不平，这严格地说，还是不良的教育和政治军事制度缩短了他的生命，这是可悲的。假设他是在好的制度之下，他不会死得这样早，而且决不会使人群受了这样的损失！
我替他检点着遗物，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意念！歉疚，卑污，惋惜，空虚，憎恶，愤怒，疲乏……我想有功夫把这青年好好研究一下，根据他的书信和日记，嗜好等..。
他这次死的直接原因：
1.领队无能。
2.憎敌心切。
3.血气太盛，被压抑得久了，这一次要做一次良心的表白。
据说此次他着伤是在腿的下部，共三处，如果跳伞，是可以不死的，但他为不毁坏飞机，想要安全着陆，结果摔死。后脑和前额是破了的。
他是以一对二十七架敌机，做侧面攻击。
昨天接到胡风信。
昨夜第十三期校稿始送来。
第十三期《笔阵》稿件校好了，送印刷局，遇到赵其文，他说文协总务事太难办了，要辞职，我嘱咐他忍耐着维持下去罢，不然这“文协”要完蛋的。
在《新民报》听钟吿诉我，最近在省府又有一批名单，上面又有了我的名字，说我是成都的共产党负责人，真是无知！假设我真的做了共产党的人又怎样呢？他们这仅是在监视，如果政局一反动，他们马上就可逮捕我。但我是横定了心，一定要站紧自己的岗位，贯彻自己的主张，自己认为走的时候才能走。路上遇到周文，他也劝我去北方，但我吿诉他，我现在还不想走。
下午三时三十分给工人们上课：
1.文学的观念。2.文学的起源。3.奴隶文学与奴才文学等区分。下一次准备讲鲁迅先生的事略。再下一次讲高尔基，使他们有一个俏大人物的印象在引导着=在教授中用抽象的语句，对于他们是吃力5无趣味，比较用具体的故事，通俗的典故，更能收效些。
晚间在刘家谈了一些西洋和东洋人美和丑的问题。
夜间，看到段文郁一些遗物，感情甚不舒服。
应该极力使自己的感情平静，理智清明，愉快地在处理一切，f事总以成功为最后目的。
给胡风信写好。
风老兄：
11月05日收到来信，正赶上这天王女士的表兄段文郁死了。他是个将毕业不久的空军少尉，年才二十六，就是这次(11月04日）敌机袭成都时战死的。报纸上只看到了活者的光荣，却不见死者的血迹！我和他的表弟代收了他的遗物，所以弄得精神很不舒服，一直到现在一看到存在屋中他的遗物，感情就有些不安。他是一个勇敢而赤心上进的青年。以一机而拼敌二十七架飞机而死的。
《七月》的广告我是每天留心着，但总是没有影子，我想中大概你是正在忙着它。此地的周先生纪念会，都是“我们’’妾的，要做的大致全作了，并且做得还不坏，从重庆的报纸上看十形，那要比“新都”充实一些，至少没“公式化”，同时死人4没被侮辱。除开各报，《笔阵》、《通俗五日刊》及其他刊物t特刊外，最有成绩的还要算‘‘鲁迅纪念展览会”，四天共有两?多人来参观。我们在这褢干事的主张是：让干也干；不让干也??硬干。不过，各方面我们也还是力求周到。
你说在信中附特刊来，为什么不见？成都的特刊你想来是看到了，现在这里剩一张宣言，寄你，遣是愚下的手笔。
关于我那块广告的事，陈纪澄已回我的信，他说每天至少要十元钱，我当然是不登了。至于你那块广告，如果钱在十元以内(三天），我还是要登一登。《七月》能代登一块当然好。我登这广告的目的如你所说的：“刺一刺，解决出版”全有，当然还偏重后一些。示示威或者气气人的意味，以及替自己吹吹风的意味全有些。我也早想到“出版界”不会来的，其实他们来不来，全无多大关系，有人来或无人来也无多大关系，我遣人的脾气你是晓得的，一件事情要做就做，很少顾虑一些闲事的。反正，我是不想和那些文化商人去接头，如果我自己能弄到钱（大概不容易）就自已出，不然就放起来，我是绝不去和他们“接洽”的，所以也没什么不好。
《侧面》，费老板如果乐意出，请他先在年前寄一百元钱来，不然，还是暂放在你那里罢，待将来再说。
我的长诗大约非到明年五月左右不能写完>这朿西我打算非到自己认为可以的时候，是不出版也不发表的。我宁可饿死，也不能屈辱我的文章：在我所憎恶的刊物上去发表，在我所不高兴的书店襄去出书。
你编大丛书是很好的，不过一定要弄到把握，否则那只有上书贾们的当，这应该当心。文坛要想脱离市侩手，一时还不容易，不过我对于市侩并不放在心上的。丰村的稿子我已经在《笔阵》上发表了，这不过是“材料”而己。绀弩到渝时给我信，我很怀念他。说到“工作”，我想若是比之以战士自命的“革命文学家”们，只能有余，不会减色，不必摆阵式也可以了。他们是够不上摆“阵式”来对垒的。
最近此地已发现了两批密令各学校、各机关的名单上填上我的名字了，他们硬勒派我是共产党成都的负责人之一，这些蠢狗们，竟愚蠢到如此地步，真是吓昏了心了！
她们母子全好，也祝你的她们全好(如果有钱，此地印刷纸张都不成问题）
萧
11月06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