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九月十一日

（星期一）

神农氏之药确有效验。今晨腿上之块缩小约二三分。酸痛发热亦减。全身顿觉舒畅。二十余日以来，除每日或隔日清晨强起写日记数行外，未曾动笔。有时因写日记而增加疲劳与热度。今晨卧床中，跃跃欲起。盖大患已去，生活力剩余，已不耐奄卧矣。昨得王羽仪[61]信，言“九一八”浙大放映幻灯，嘱我作三英寸半见方之幻灯漫画数幅寄去，以便放映，并可令学生扩大临摹，张贴于城门。今晨即起而从事。用松烟墨画于玻璃纸上，一气写成四幅，其一曰“骑虎”，写一猴子伏虎背上，虎正咆哮，猴正狼狈。其二曰“国际饭店”，写一日本鬼食毕坐餐桌旁。桌上空盆一叠，盆上写东三省，华北，华东，华中，华南字样。一堂倌正在持菜单向此饕餮者索钞。其三曰“军民合作”，写二民众抱一军人之左右脚，挺之使高。军人正伸手向墙头采一大瓜。瓜上写“最后胜利”四字。其四曰“消毒”，写一男孩正用毛刷洗刷一地球，一女孩提壶助其冲洗，壶上写除暴剂三字。画毕，向日光中照看，见松烟甚浓，黑白分明。不知幻灯映出成绩如何。可惜我尚残废，不能亲赴宜山观赏。即刻用快信寄去。张晓峰在浙大办史地研究会，昨来函嘱物色绘制挂图之人才。我心目中惟有莫志恒可荐，不知能罗致否。函傅彬然，托代为探询。四画两信毕，而精力已疲，即入床仰卧。

下午天雨，满院潇潇，凄凉逼人。此情久不至矣，胡为乎来哉！盖自流亡以来，唯有紧张与愤懑，素不起消极之想与凄凉之情。惟其如此，故能赤手空拳率老幼十一人行六千里崎岖之路，以至于此地也。今为久病所困，为秋雨所感，复为岑寂之环境所逼，忽然心绪黯然，意气消沉，欲禁不得！甚矣，自然之伟大也！雨势渐摧，壮心又生。取《古文观止》翻之，得苏秦以连横说秦。读之，未竟而抛书。此妾妇之道。文笔虽健，不值一读！

[61]王羽仪，应作黄羽仪，即黄翼（1903—1944），心理学家，时任浙江大学心理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