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天晴。上午上课，十时半返寓。查日历，知今日乃阴历上巳。“三月三日天气晴，长安水边多丽人。”今日烽烟满神州，不知何处是长安。

昌兄自途中寄信与星兄及吾。附口占一绝：“山城晓角动轻寒，欲去回头顿辔看。万里烟云归梦短，几行清泪落花残。”星兄欲和，嫌末句不详，拟用“未应残”以破之。吾拟于其诗中觅画材，作画相报。

午三学生来访，胡庆钧，王树椒，江西人。侯俊吉，江湾人。皆雅好文学，以Essay〔小品文〕体制相询。吾以前虽常写小品文，然初不自知此体为“小品文”，与吾之作画而不自知其为“漫画”相同。（十余年前吾初作画，揭于壁。郑振铎[43]兄见而持去制版，刊之于《文学周报》，人称之曰“漫画”，吾则人云亦云耳。）故对于文体，看得很轻。凡出于自然者，虽前无其例，亦又自成一体也。故对于三生之问，愧未能详答。又有一史地系学生，刘操南，无锡人，问吾佛经应读何书。询其经验，云曾读《金刚经》《弥陀经》等。吾告以可先读《大乘起信论》。此地难买。吾有此书，下星期当从乡下取来相借。今人竞尚科学工业，固国家之急需。然置艺术宗教于高阁，实文明堕落之由。此生能在此环境中发心学佛，实为难得。陶诗云：“人之所宝，尚或未珍。不有同好，云何以亲。”吾当竭绵力为此生之助。

下午返龙岗园，取所有诗本。拟选护生诗寄弘一法师，请其复选，书写。然后寄来，由吾按诗补画，交开明刊印。《护生画集》原稿已在上海居士林被毁。吾誓当使之复活。弘师许为重写，则复活必比原状更有光辉。五天不见新枚矣。今日返家，见其默坐竹坐车中。见吾入门，则瞠目而视，久不转睛。古人诗云：“初岁娇儿不识爷”，正是此种情景。

晚与雪山、星贤二兄共酌。宜山有金橘酒，比三花缓和。虽比不上绍兴，但不若三花之有臭气。三人尽一斤，吾已酩酊。枕上忆昌群赠诗，率和一绝：“瘴乡三月乍温寒，千里诗来画节看。却羡知章归计早，到家应未见春残。”又得画题曰《移兰图》拟绘松下两小儿将盆中兰花移植于大地中。

[43]郑振铎（1898—1958），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翻译家和艺术史家，爱国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也是收藏家。建国后曾担任文物局局长、考古研究所所长、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文化部副部长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