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一日

（星期六）

淫雨连绵两月有余，近日稍稍放晴，闲步门外，但见群山青翠，佳木葱茏。虽无鹅黄杨柳，亦自成春色。村舍墙上抗战标语鲜明触目。在昔和平之时，吾曾诅咒墙上广告大字，如“仁丹”、“骨痛精”、“金鼠牌香烟”等，为其色彩夺目，打破自然之美，大煞风景，乃商业资本主义蹂躏美感之行为。今墙上之抗战标语，形式亦犹仁丹、骨痛精、金鼠牌香烟也，然吾赞叹，为其出于爱国热情，表示吾民族好仁恶暴之精神，不但无妨于自然美，且喜春景增色，大地增光。美固不限于形式，精神之美更增于形式之美也。然现行抗战标语，吾见其有修改之必要。第一缺点，为内容失之空泛。譬如吾家前面墙上之横书大字，文曰“大家武装起来保卫我们的家乡”。前吾家小儿见之，率然问曰：“外婆（七十二岁）也要武装起来么？新枚（半岁）也要武装起来么？”吾一时难于置答。此虽小儿之见，然标语本身太泛而不切实，自是缺点。盖太泛往往成为空文，仅作装饰，难收实效。况民众之中，见识类小儿者实多。故标语内容，务求切切实实，使妇孺皆能信受奉行。又如车站一带墙上所见：“爱护伤兵就是爱护自己”。此种含有文学趣味之语句，亦不宜作标语。因“爱护伤兵”与“爱护自己”之间，不能直接加等号，必须用三段论法，或推求因果，方才相等。故民众一见，势必心生疑问，要求解释。但谁能终日立墙下，执途人而一一为之讲解三段论法与因果律哉？故吾谓标语内容，务求切实。如“拥护领袖，抗战到底”，“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斯可矣。第二缺点，文句失之太长。长句内容必然复杂。复杂则民众难于理解。譬如车站背后墙上所书：“要求中央政府立即宣布废除中日间一切屈辱协定。”此句共二十一字，内有三动词。转折太多，难于理解。第三缺点，文句常有语病。例如两江至永福间某处路旁，墙上大书“拿出良心为国家服务”。此文句中，一个“来”字千万省不得，省了将变反宣传，至可笑也。

总之，标语内容忌空泛，形式忌长句及语病。必须以切实、简明、通畅为三要素。想今日各宣传部队，必有注意及此，而与吾共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