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熙日记>19390307
1939年03月07日
夜里睡得很好。
上午,其芳来。
在送他回去的途中,我告诉了他我同贺谈话的内容,并对一位同学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到了他们住处的时候,心里更不舒服,所以拿了其芳的地图就回来了。
途中与那位敌军工作者相遇,也只简单闲谈了几句。
傍晚时史带了一位青年同志来看我,谈了一些文化问题,约我答应参加九号他们的会议。
这是位矮小结实的青年,曾经组织过游击队,他和一位支队长很熟,要我收集这位同志的材料。
而我认为由他来做这项工作比我合适,并鼓励了他一通。
晚上关又来谈了很久,对于我所一直注意的那个人提供了很多可贵的意见。
他也谈到关于返回延安的问题,意在劝我把颀接到边区的安全地带住起,但是我辞谢了。
因为我相信她不会来,她一直都想念她留在四川的老母和孩子。
最后,他表示一周内有动身的可能,这自然是可喜的,但又感到仓促一点,觉得还有不少材料尚未动手收集。
深恨自己一直的马虎和不够勤奋。
现在算尝到后果了。
夜里老睡不好。
1939年
在河西村[3]
[3]“在河西村”“在碣马”“在史家庄”“在侯家坞”这四则冀中日记都没有标明时间,现归入“1939年”日记,文末保留其发表时间。
——编者注
没有睡好。
老是想着前两天同一个老乡谈话的情形。
在薄暗的黎明中忽然看见来听收音机的,在和秘书同收音员谈着话,知道已经打起来了。
从炕上坐起来收拾行李,打好绑腿。
听见了繁密的机枪声。
大炮声更密了。
没有恐怖。
就只头有点昏,疲倦得要命。
这是因为伤风还未全好的缘故。
准备收拾好再睡。
秘书在忙着收拾文件。
另一个在擦手枪。
其芳跑来要自来水笔,又匆匆走了,说:
“真响得近呢。
要我赶紧做伪装……”
他终于把门拉拢,轻轻松松地走了。
八点钟的时候炮声稀下来。
听不见机枪声了。
到街上去看了一转。
墙边呆站着一个个的老乡们,睁着好奇的眼睛。
有抱小孩的男人,老太婆和小姑娘。
没有恐怖和不安,但街道却比往常清静得多。
碰见了作战科的唐。
他在吩咐一个同志:
“把机枪安在菜园子那面去……”
他的态度平静,照常带着随随便便的神气。
我走过去问他情况怎样,在哪里打,他回答道:
“恐怕是大团丁村。
还没有来报告呢。”
大团丁村离我们只有八里路,离敌人的据点辛桥十二里,无疑辛桥的敌人已经大规模地出动了。
我回转到住处去。
在炮声中吃了早饭。
我们吃着,推测着敌情。
秘书提到昨天夜里的枪声,那发生得很突然,只有三响。
我也听见的,这也许就是战斗的预兆吧。
饭后通信员淌着汗送来一道命令:
积极休息!
然而我却总睡不着,于是强制自己在同伴的鼾声中,敌人的大炮声中做起前夜未曾做完的工作来,其间来了周仝和曾医生。
曾是十六岁时长沙之役参加部队的,以前他是一个教会医院的看护。
为了表示对于客人的关心起见,他十分热肠地为我壮着胆,谈着国内战争时代的事,那些无情的轰炸,那些迫近死亡的危险,以及他个人情绪上的反响。
他说:
“飞机哪样炸我们都不管,就这样靠在岩壁上,等炸过了,又走!”
在客气的见地上,我也笑着这样说了:
“怕倒不怕,就是大炮响得太密了的时候胃有点翻。”
周大笑了。
医生却从生理上为我讲述了一番所以胃翻的理由。
之后,各人找出一本《七侠五义》来,分别靠在炕上,慢慢看入迷了。
他们直到一点钟才走,已经听不见炮声了。
隔壁院内高响着“好铁要打钉”的合唱。
(原载1940年02月10日《新华日报·文艺之页》第1期)
1939年
在碣马
十点钟望北出发,过了一道河,相当宽,水清见底,是唐河的上游,已不复如下游的浑浊了。
沿途很多处是杂着鹅卵石的沙地。
许多新开的水渠。
在敌人不断的扫荡中能有如此的建设成绩,这是坐在后方的人想不到的。
在一处沙坝上碰见飓风。
这对于单调的行军生活所引起的反响是一阵小孩子般的狂欢的呼啸,大家嚷着,鼓励着,逆着风沙的尘雾挺进了。
到碣马时已经三点钟。
十多匹马都全身湿透了。
遛了一会马,我们去合作社吃午饭。
后来同李一道会了唐县县长。
望都人,二十六七岁,是个很可亲近的人。
战前在北大学理化,当这里的县长已经两年多了。
作为县署的是一座平常的小院。
屋子里人很多,有办公的,有来交涉事情的武装同志和老百姓。
电报员在低声地念着号码。
问了一些必须知道的敌情,我们就告辞了;并且约定晚间我再单独来。
打点好住处,给马匹上好草料,我便独自到街上去。
村街全是深青色的石头铺的,房屋的材料也大部分是石块,坚固得像城堡一样。
门口多有大而光滑的石条,是供人们坐的。
我在一家门口停下来,因为那里有着很多男女老少在晒太阳,并有一个卖布的老头,黑胡子,脸色红润,神气无忧无虑的。
这里是经过敌人的蹂躏的,我问他们当日的情况怎样。
一个青年人含笑答道:
“还好,就东头烧了十多间屋,死了两个人。”
“你们跑没有跑呢?”
“都老远就跑了,只是他两个没有跑掉。
一个绝房老头子,在生病,没有跑;一个出村口就碰上了。”
“可是大家的粮草都给烧光了。”
一个麻面短须的老人接着说,“他要烤火呀。
烧一大堆,就这么围着……”
乐观的卖布人插嘴道:
“那还算好的呢,我们村子里的家具都烧光了。”
他捋着黑油油的长须,眼睛老是眨着,仿佛凡事都很有把握似的。
因为面容还相当年轻,我问起他的年龄,他用手笑着比了比数目:
“五十——不多不少。”
麻面老人摸着自己花白的短髭叹息了:
“看胡子你还比我大呀,我七十四了。”
“我才蓄了三个月。”
布客得意地接着道,“就这么长了。”
“你为什么蓄的呢?”
“为什么?常常要给游击队引路呀。
他们看我胡子这样长,就说:‘老头儿,你快转去吧!
送几步路就行了。
’”
“那你的胡子倒给你保了险呀!”
那青年人不平地打趣着他。
我接着也批评了他几句,但他都满不在乎似的,笑着,捋着胡子嚷道:
“卖布哟!”
一个年轻女人拿起一块布同他讲价钱,他笑说道:
“就这样:少一个不卖,多一个不要你的,信得过就买吧。”
我转到村街的东头去了。
在一处烧毁的院落里我碰见了那女主人,一脸细细的麻斑,小眼睛,肥鼻头,已经七十二岁了。
头顶光光的,鬓边的残发结向脑后,系着一只小得可怜的黑布结子。
丈夫是个医生。
她诉苦道:
“吃的没有,烧的没有,真够过哟。”
我问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她照例颤着嘴唇答道:
“全死了。
只有一个媳妇,什么也不管,想起来总是死了好些,——儿子来又昏头昏脑跑什么呀!”
她的媳妇回来了,高长长的,像个恶毒妇。
一见我就笑道:
“同志!
你看怎么办呀,一点吃的没有。”
她们再三问我中央是不是要发赈,我支吾着走开了。
我又走向另一个被难者家里去。
大门里的墙边有两个工人用泥土封着一口棺材,据说这里面并没有人,是空的。
一列长五间的正屋只剩有墙壁了。
只有南面的厢房还是好的,一个青年女人跪在地上烧着炕,头上包着孝布。
我问她道:
“你们的房子是日军烧了的么?”
她红着眼圈答道:“什么东西都烧光了呀!”
回去躺了一阵,傍晚时候我再到县政府去。
县长正在开会。
我退到村口和两个小孩子扯了一阵。
几个老乡蹲在水井边闲谈着,其中有两个是邻村来买棉花的。
我问他们这是否可以随便买,那老者答道:
“不成。
少买是可以,还要村公所开条子。”
(原载1940年03月11日香港《大公报》)
在史家庄[4]
[4]史家庄:在河北省中部。
1939年
正睡过午觉,一个高身材的,白色发鬓的老太婆,由这木匠房东的女人引进来见我。
她的身体挺直,很矫健,一双圆圆的黑带黄色的眼睛炯炯有光。
她一跨进门就笑着招呼我道:
“同志!
你们可是路东过来的吗?”
她的口气音调带了一点和她的全体的坚定不很相称的慌乱气息。
我承认我是由冀中才过平汉铁路来的。
同时我想起一个小小的队伍在我们过铁路前出的岔子,他们和老百姓的联络没有取好,再加上一点疏忽,在横过那一条倒霉的封锁线时被敌人冲溃了。
我承认着,一面请她坐在炕上。
“不要客气,”她拒绝道,“我是来找同志打听一件事的。
我有个小女儿,早就说不受训的,你知道么?”
“她叫什么名字呢?”
“丁强。
我的两个儿子在河间回民教导大队工作。
他们来信说她早动身了。”
我想起偶然碰见的两个暂时留在路东的小女同志,我一个同道的认识她们。
我说:
“也还在二分区吧,”我推测着,“上次因为路不好走,所以女的就留下来了。
我可以帮你打听。”
“一个月以前就来信说动身了!”
“你不要着急,绝无问题的。
我夜晚回你的话。”
“那就太麻烦同志了!”
“都是一家人,没关系!”
我安慰着她,随又问道:
“你就是河间人么?”
“不,东三省人,‘九一八’就逃到关内来了。”
打听结果,因为队子里的人谁都不知道姓丁的,加之身体又很疲乏,直到次日傍晚我才到丁家去。
她正立在房门口,院坝里则站着两个圆领短衣的老人,脑顶上是白布小帽,一个是青色的。
戴黑色小帽的是老太婆的兄弟,蓄着一绺青须,面色红润,精神异常饱满。
老太婆兴高采烈地把他们介绍给我,于是大家让我到室内炕上去了。
我叙述了打听的经过,并且安慰道:
“不要担心,决不会有问题的!”
“对,不要担心,”但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显然是在担心着什么了,“她们女同志总是在后方的。”
“她是在哪一部分工作呢?”我问。
“妇女救国会。”
老夫妇两个同时回答我。
“那就更不要紧了!”
我极力鼓动着他们的信心,“我走的时候还在抗联见到很多女同志,情绪都好得很。
她们是同指挥部一道移动的,决无问题!”
“是呀!”
老太婆叫道,“她们经常都跟主力走的。”
我忽然转了话题,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入关的。
老太太想了想答道:“‘九一八’后一年就到北平了。”
他们的家离沈阳只有一百里,老头子是以做染料为职业的。
儿女却住过学校,大儿子东大毕业,现在是沧州的民选县长。
次子为家室所累仍留北平,做着小买卖。
顶小一个在回民大队工作。
我称誉了几句回民大队的淮镇之役。
“咱们回民就是齐心!”
老头子接着道,“比如你打死咱们一个人吧,大家都一起干起来了。”
他笑着,眨着他的一只瘦眼,遂又加上道:
“那晚上我们正要动身到西边来,他们说,咱们去摸吧!
就带起人到淮镇去了……”
“你们过铁路安全么?”我问。
“没有事!”
老太太说,“我们是乘赶集过的。
好久以前大小子就要我们走了,说是路西安静些。
这样也好,他们可以少操些心,替国家多做点事了。”
我问他们从东北逃回关内的时候带得有东西家私没有,老太太叹息道:
“带什么东西呵!
能逃脱就好了!”
“敌人对你们怎样呢?”
“横竖是不把你当人呀,”老头子叫道,“说不对就打就骂。
随便他的高兴杀人!”
“高丽棒子更可恶!”
那一直沉默着的黑帽子说,“好的不跟日本人一道,尽是坏的。
中国人的好地方呀,他们全占去了。
就在我们三十多里路的地方有一段小火车道,高丽人又去占,咱们不依,后来被日本人打得好厉害呀!
……”
我和老太婆都叹息了。
他的阿哥接着说:
“前年家里有人来,目前更厉害了。
敌人在咱们大虎山有一个狗圈,养着很多狗。
你不服气吧,日本人就把你丢进去;哨子一吹,狗就来啃你来了。”
“你看他们怎样待中国吧!”
老太婆动情地提醒着我,叹息了。
(原载1940年08月13日《新蜀报·蜀道》第199期)
1939年
在侯家坞[5]
[5]侯家坞,在河北省中部。
上午脱光了上衣躺在天井里的长凳上晒太阳,温暖、舒服,有点悠然自得。
饭前秘书引进来一个老乡,一脸大麻子,漆黑,瘦长长的,黄而稀疏的胡子,生动灵活的小眼睛。
是收音员的堂兄,因为一个战士的传言,他特别从十八里外的庄上来看他了。
他在指头间转动着旱烟管,甜蜜地笑着,回答着我们关于敌情的探询。
“这几天正在抓人修汽车路。”
他说得很神气,“天天在抓,差不多快修成功了。”
“你们庄上抓过人没有?”
“没有,前几天来游逛过一次,抓了些鸡鸭,就又回辛桥去了。”
动着小眼珠,他很感兴味似的笑将起来。
“你想:额外他抓什么呢?”他反问着,“只有几个老年人应付,年轻的听见后就跑了。
可是不敢到辛桥去,去了就没回来的,——抓去修路!
这个兔崽子!
连做小买卖的也抓呢!”
我问他被抓的能否脱逃,他笑答道:
“那怎么好跑呢?前几天正在修路的时候游击队去打过,放了几枪,全跑回去了,日本人也跑了,工作搁了好几天!”
他高兴得大笑了。
“你们知道么,”他说道,“这是早约好的!”
因为收音员曾经告诉过我们,他们的庄子是被敌人烧毁过一次的,我又问起他当时的经过情形,但这与其说是由于好奇,毋宁说是由于对方的开通、乐观引起了我们的高兴好些。
“三百多家的房子全烧光了,”他诉苦地叙述着,“只有东头一个小庄子没有烧。
现在大家都住棚子,红粮秸搭的;拿烧烂了的木料砌个炕;人们就这样过日子呢!
吃没吃的,烧没烧的,全叫鬼子搞光了。”
“怎么会害得你们这样厉害呢?”
“为什么?俺们庄子上的队伍把他们打凶了呀!
那又是俺们炳元的队伍,他是俺兄弟,在当营长。
兵,俺们庄上的人也很多。
有一回搞死六七十个人,汉奸就引他们来了。”
“你们不是要怨恨崔炳南么?”
“这怎么怨恨呢!
咱们不是一条心打日本吗?自然也有讲坏话的,说,俺们不打他们,他们怎么会来烧房子呀!”
“就是不行,碰巧了也会烧的。”
秘书说。
“可不是。”
麻子赞成道,“□口村就是这样的,几个汉奸还叫预备好日本旗欢迎呢,可是一个样儿。
他们讲笑话,说全村一个贞节妇也没有了。”
我问他,他们庄子上参加部队的有多少。
“多得很,横竖全庄每家人总有一个两个,大家都清楚要干才出得到头呀。
像俺们连云(收音员)放倒生意不做了,一个心抗日。”
“他家里的生活还过得去么?”
“不好混呢。
娘母就小小的这样一个棚子;挑点野菜,找点木料烧烧,就这样混一天。
其实都这样啊!
谁都不好混。”
收音员终于回来了,他问客人来做什么,这一个笑答道:
“做什么?来看你呀。”
他接着又提出几个同村同宗的人名来,问年轻的收音员,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驻扎,好不好,有谁带花没有;他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沉默一会,收音员问起他春耕的情形。
“已经下种了,”他回答着,“不种,下半年吃什么呢?今年可苦得很,不敢用牲口,日本人一看见就牵走了,大家就用铁锹呀、锄头呀种地。
可也没办法了。”
大家暂时沉默下来。
收音员脸上笼罩着一层忧愁。
大约正因为这缘故,来客忽然显出高兴的神气,笑嚷道:
“前几天该打一个好仗的,可惜没有队伍,三十多个鬼子,一进村就倒在地上躺起,就像死猪样,把脑袋瓜子割下来他也不会醒的呢。”
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俺们留在村里的人都太守本分了。”
他说,“还有十多辆大车在村口搁起。
他们只摸了他三袋白面,三麻袋子弹,当天没有觉出来,第二天一早就跑来了。
糖房里的崔二给打了一顿杠子,才招出来,才退还了。
这家伙该早跑呀!”
我问他日本人用的什么钱。
“还不是咱们用的边票!
他们自己印的票子买东西老百姓不用。
说咱们没有见过。
只有一回用过标准票;一个人挑了担面去辛桥,一望见敌人就跑,这一下放了几枪,追回来了。
一挑面拿去了,只给了两毛标准票,——娘的!
满满的一大挑白面呀!”
对于他的认真和直率,我们大家都笑了。
但收音员却并不笑,于是全体随又转为沉默。
来客默默地抽燃一斗烟,说道:
“真是奇怪!”
他回忆着,显出孩子般的惊异的颜色,“鬼子烧起房子来真快呢。
一个筒子,有这么长,这大点,拿到房顶篷上这么一掠,擦根火柴,立刻就熊熊的燃起来了;一转眼一间房子就烧光,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没有谁答得出来,只是胡诌几句。
但他也并不在意,好像他不过是在排遣他自己同他兄弟的乡愁而已。
因为毫无疑义,那个青年一定是在想着他那苦难中的家属了。
但沉闷似乎和来客并不相宜的,所以,当他吃饭的时候,他又谈到他们的庄子被毁的情形,而且牵连到一件类似命运的插话。
他以为那苦头是汉奸带来的。
“这你看怎么说呢?”他继续道,“本来他早就该被铲除了的。
一回,他替敌人探消息,叫我们炳元捉住了,吩咐了两三个人拖到外面去枪毙。
已经离村口很远了,就要干了,喝!
你看,敌人的汽车恰恰开来了;几个人丢下就跑,不就滑脱了……”
秘书笑骂道:“这几个脓包!”
“是呀!”
对方笑着表示同意,“你只要二拇指一带也就把他毙了呀?都是没有见过日本人的汽车的,才参加部队不久,又没有经验。”
饭后,他装着烟管,又忽然对收音员道:
“你相信吧?”他天真地笑着,“这不久他到咱们村子里来过呢。
找过村长,说他决心反正,叫对咱八路说。
还请全村人替他担保呢。”
“你们答应没有呢?”
“谁答应呀!”
他叫嚷着,浮上一层复仇的愉快的微笑。
看了收音员的神气,他显然想找机会同来客谈谈家常,于是按照惯例,我们睡中觉了。
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两点多钟。
收音员同来客的对话已经停歇,我以为他们出去游逛去了。
但定一定神,他们却还在谈着呢。
我听见那青年人在哽咽着说道:
“难道你不晓得这是没办法的事吗?”
“怎么不晓得,可是家里也太苦呀。
所以你娘的意思,耐得过就行了;不管多少。”
没有回答。
“真是小孩子脾气!”
来客嘟哝道,“有自然好,没有还有我呀!
怎么的?”
“怎么不找农会呢?”
“找过的,现在就靠优待呀?”
“那还逼我怎么的?”
“逼你?她不过要我顺便提提罢了。
谁都想生活好点的,是不是?没有,就没有好了呀。”
停了一会,他便转了话头笑道:
“你知道么,咱们达生也参加部队了呢!”
“他也参加部队了?”
“你想不到吧!
现在的人就都这样呢。
看他不声不响地守本分!
他却要当兵呢。”
秘书终于从炕上坐了起来,呵欠道:
“他妈的,今天睡得舒服了!”
客人插嘴道:
“听打鼾就知道你们睡得香呢。
怎么样,抽筒烟醒醒神呢。”
他离开我们的时候已经五点钟了。
这其间他又给我们讲了若干敌人和老百姓的情形。
娱乐了我们同他自己,因为他说得很轻松。
秘书拿了五元钱让他带给收音员的母亲,他像绅士似的替他客气了好久。
(原载1940年08月29日《新华日报·文艺之页》第16期)
1956年
195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