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39:19390113:19390113-c-prc-dib-026-杨朝熙日记



杨朝熙日记>19390113

1939年01月13日
饭后去镇川寺小学。
教师正在烧饭。
我们借了四份《抗战报》来,就各自站在佛像前翻阅。
有很多具体材料,文章多北方土语,看了很高兴。
借了三份回来,抄了两则故事,一些土话。
周仝来玩,见我们在做事,不久就又走了。
摘要抄录了《抗战报》后,又去野外闲逛。
看了老乡编织芦席。
村口墙脚边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我和其芳走去跟他们扯谈了一阵。
曾经躲过一次飞机。
是通信机,不久就解除警报了。
晒日头的老人们中,有一个已六十八了,但从面貌看来,只有五十多岁。
和多数北方人一样,脸面上的皱纹统很肥大,但那下牵的嘴角,浮肿的眼睑,三角眼里的射人的略带狡猾的光芒,却使他失掉了北方人的忠厚和稳重。
这位老头儿似乎还喜欢捉弄人。
当我问他的职业是什么的时候,他用他那很有生气的,带点讽刺意味的眼睛望着我,一面用手抓抓地,然后说道:
“懂得吧?——种地!”
他的态度和神气老是这样,在问到年龄的时候,他首先也是显得有趣地瞅着你,默默地比个手势,然后加以简短的说明。
而且,那噙在他已经脱落几枚牙齿的嘴里的一截谷草,他从来没有取掉,只是用嘴唇,或舌头,或手改变一下地位,就又立刻噙住它不动了。
他似乎有意避免深谈。
随后又来了一个年纪较轻,蓄着八字胡,神色和善,脸孔作古铜色的老人。
当我们问到冬季的作业时,他笑着叹息道:
“平常捡点柴草,现在什么也不做了。”
“为什么呢?”我们问。
“没有工夫呀,交通站一天堆起几十个人……”
我们向他解释了一番,于是,除了那个年龄顶大的老者,全都齐声嚷道:
“是呀!
要抗好鬼子大家才能活啦!
……”
在我们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简直就没有交谈过,都靠了墙坐着,似乎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去了。
还有个中年人,眼睛有点毛病,爱把手掌架在额头上看望对方,比较喜欢谈话。
他把脱了棉袜的脚趾给我看,说是因为替交通线送信,把脚给走痛了。
其实来回才二十里!
北方人看来很不习惯步行。
当我们饭后再经过村口墙脚边时,人数已经多至十个以上。
也有人在互相交谈了,大约这里就是本村的舆论中心吧。
可惜没有心情参加。
我们沿河走了一阵,瞎吹了一阵。
我们近来太爱谈自己了,这是一种毛病,值得注意。
夜里,老房东自动来和我们谈了很久,他本是博野县人,年轻时逃难来本地的,吃过许多苦头,似乎还讨过饭;但在四十五岁时终于成家立业。
他认为他目前的生活不大如意,春天把驴也卖来吃了,现在吃的是豆渣掺和玉米粉做的窝窝头。
但他却始终微笑着,而且笑得那样甜蜜,真是一个少见的好人。
七十二岁,胡子还是黑的,腿脚有点毛病,不大听使唤了。
我们问他飞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躲?他笑答道:
“俺们不怕。
随常经过我们这里,一直就飞走了,从没有扔过炸弹。
……”
他灵动地比着手势,微笑得更甜蜜,连眼睛都没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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