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熙日记>19390105
1939年01月05日
由慈峪口沿滹沱河下行五里,就是河北平山县地界了。
慈峪口的村民很羡慕平山,川地多,产大米白面。
还有句俗谚:滹沱河,富平山。
但直到宿营地西漂时,才看出川地较慈峪口以上也好得有限,只是气候相当暖和。
阳光灿烂,在碰到不刮风的时候,令人感觉春天已经到了。
河面较上游宽广,也不复是石底了。
地里是青青的麦苗,已不再有那么多的花椒、核桃和黑枣树。
有的土丘上却也丛生着黄连、荆梢和一些刺条,正像莽原一样。
很少窑洞,但屋顶全是平的,瓦上覆盖了三合土,可当作晒场使用。
上面突出一段短小的烟筒。
一般的吃食是玉米窝窝。
石磨相当多,石磨的齿和四川磨菜籽的石磨相似。
磨坊附近都有一大块青石板,作筛粉之用。
看见了穿长衫的人。
一个青年,围了项巾,头上是博士帽。
自从到晋察冀边区后,每到一个村庄,村口就有一口大锅,盛着开水供我们饮用。
小笕镇几乎每隔五六家就有一家备有茶水。
边区军队着青衣,子弹袋和裹腿是草绿色。
健壮,精神抖擞。
是边区第一旅的队伍。
村街口有自卫队、儿童团站在道旁鼓掌欢迎,高呼口号。
我们的房主人是天主教徒。
门口悬着一块宣统年代亲友赠送的“五世同堂”的匾,院子逢中有道墙垣,让两兄弟各自占领一半。
墙那边兄弟家也在教。
是个有点脾味的人,满脸胡子、尘埃,连一个饭碗也不肯借给我们的同志。
这边虽也一样吝啬,却更要狡猾些,女主人支使我们向那兄弟借碗,后来又笑嘻嘻地承认由她借了。
我们的房主,同样满脸的胡子和灰尘,且有一股狡诈的凶气。
他来看望我们。
而一听见我们道歉,他便做戏似的大声嚷道:
“啊哟!
这算什么,不是你们八路军咱们怎能活呀……”
他的儿子看来有点傻相,耗子嘴,眼光似乎是散的,有点恍惚,不集中。
他不知所措地对我们表示着好感,也说着他父亲说过的话,但却自然诚恳多了。
“是呀,现在一切都为了抗日。”
他说,露出孩子般的喜悦。
“你是不是也天天念经祷告呢?”
“父亲他们老了才这样,俺不大热心。”
他笑答道,“俺们年轻人要东跑西跑,什么都得交接,守不了那种规矩。”
的确,他的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
那老太婆说:“天主就是天老爷,没有天老爷咱们能活呀?”而当老汉问明一个绥远小鬼也是教徒,同时却发现他没有佩戴圣像的时候,立刻大吃一惊!
“呵哟,那是应该戴的!”
她叫唤道,“不然没有凭据,还成么?”随又加上解释,“只要俺们是信教的,一见面,彼此心里就都明白……”
这家人相信天主已经十多年了,在说到本区的中国神父的时候,就像谈到皇帝老子,或者什么达官贵人一样。
“那不容易呢。
哼,一个神父,不是随便事情!”
后来,我去村公所找开水。
有很多村民正在准备我们需要的用品,大家随随便便,有说有笑。
室内陈列着刀剑、矛子等等武器。
天井里有几大堆木柴。
村长三十多岁、短衣、头上包着毛巾;形式和陕北不同,和山西人一样,接头在后脑勺上。
眉目周正,甚至还很英俊。
我想起电影上的威廉·退尔。
人很多,可惜没有找着交谈的机会。
但在初到本村的时候,我们却在这同一地方和两个老年人闲谈过。
一个五十几岁,青布棉袄,看外表我以为是个明白时事的人,但在最后,他却问我现在四川是不是还由吴佩孚在当督军管事?另一个已有六十多岁了,一只鞋是破的,两个长长的门齿隐约在红润的唇边。
脸色也很红润,胡子雪白,眼睛已不大管事了。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反而知道“八路”、“边区”,送信和放哨的意义。
当我们提到游击队打鬼子的时候,他没有听清楚,还特意揭开耳罩,要我们重说一遍。
“有、有、有!”
他接着立刻点头笑道,“还不是你们八路军‘传’的!”
今天突然又要我们自己牵马了。
其芳告诉我说,当他碰见曾经为他牵马的那位右玉人时,这个惯会生气的马兵,已经很高兴了。
在西漂我也特意和那位柯岚马兵默默打过招呼,点点头,彼此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