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熙日记>19381226
1938年12月26日
起来得很晏。
因为防空,村子里很清静。
去宣传部洗脸,听一位负责人说要夜行军,于是回寓所休息。
原想找曾支队长谈话,结果也打消了。
心情紧张,等待着出发。
十一时,副官处一位同志来告诉我们出发须知事项。
随后又叫我们去吃面条,各自吃了满满两碗。
关于菜的事情使人感觉不大愉快,发了一通牢骚。
事后想来,艰苦生活把自己的弱点全暴露出来了。
出发前各部分都有负责同志谈话,告诉大家怎样认识路标:白色的是小路,以及其他等等。
最后,负责同志问道:“办不办得到?”于是齐声回答:“办得到!”
静寂、紧张,队伍中没一点谈话声音。
一个紧跟着一个,谁都担心掉队。
二十里一小休息,四十里一大休息。
所谓休息,一般是各就原位站立在田野里面。
走出山沟的一次休息,时间最久,可也给冷够了。
马喷着鼻息,人在撒尿、咳嗽。
有人晃了一下电筒,立刻被切齿的呵责声制止住了。
人们自觉地相互维持秩序,传递着临时下达的指示。
在一处村子里,我忽然发觉有人伏在墙头上看“过兵”。
狗在嗥叫,夜却更静寂了。
一到山阴的洼地,便感觉特别冷。
积雪惨白无光。
月亮银盘一样悬挂在最高的山顶上。
天很小,星星离人很近。
正在平地上行进,一瞬目,深不可测的峡谷又摊在眼前了。
一夜之间,这样的情景,反复出现过三次。
忽然发现随处都有哨岗,原来是掩护我们的游击队员。
在五六里路之间通过两条公路和同蒲铁路,各距敌人的据点只有五里。
几乎是奔跑着跨过同蒲铁路的,远远有大炮声传来。
横过铁路不久,一个小鬼在大路边哭号着。
他的腿折断了,要求收容;立刻有人跑过去对他进行救护。
此后便一直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依然沿途都有哨岗。
在一座村庄前面,有好几位身穿光皮大衣的骑兵担任警戒。
走上一个宽大河床,逆风而行,鼻子嘴唇似乎快冻掉了。
戴上皮手套的手一从大衣岔包里伸出来就立刻失掉作用。
幸而队伍不怎么紧张了。
在通过长长的河道的时候,尽管又冷又饿,人却很想睡觉。
间或有人躺在地上,或者坐在路边歇气。
有叹息声和叽叽哝哝声,更有很响很响的呵欠声。
我有时顶上大衣行走。
两次睡了过去,但却依旧走着,正跟梦游病患者一样。
一次走入了雪地,一次碰在一位穿雨衣的同志身上,于是被那种从错觉发出的大炮声惊醒了。
听见轻微的笑声。
但这笑声没有嘲讽味道。
河床的两边和前方有浅浅的山。
月亮离前方的山顶不过一二尺远。
走出河床有一座城墙围绕的大村。
另一个村子燃着熊熊的大火。
望着火光,人真高兴极了。
村口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大院子,用高墙分隔成几家,每家的门扇都相当大。
先头部队在院坝里烤火。
叫人感觉奇怪的是,当时我认为是座寺庙,似乎还有和尚,甚至误以为我们到了五台山了。
当到达第一个宿营地时,这才知道我们还得走二十里。
时已天明。
我坐在街沿边的小鬼当中,顶着大衣,抽了一通旱烟,接着又走。
到达杨福镇时,天已经大亮了。
镇内房舍整齐,镇外是一片白杨树丛,树枝上积满了雪。
精神骤然振作起来,骑上马继续前进。
远处的山坡被朝阳渲染成枣红色;由南向西望去,则又逐渐变成褐色。
间有紫红色的彩霞。
沿途有战士们坐在路边休息,有抽烟的,大多数则吞咽着油麦粉。
油麦粉沾满了一嘴。
几个农夫赶了骡子走过,胡子白朴朴的,原来是霜。
不久,我发觉自己的短髭上也早结了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