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熙日记>19381224
1938年12月24日
黎明,冒了寒风从郭台坪出发。
卫生部长的马有了麻绳编制的伪装,原来昨天曾有飞机两度在前方预定的宿营地搜寻过。
有些失悔自己没有关照马夫,而且深感自己在这队伍中是陌生的,消息太不灵通,失掉眼睛和耳朵了。
一个马兵从一匹青马上取下一件伪装。
因为发觉上面还有多余的,我也去要,但得到的回答是:“哪里有多余的!”
被笑着拒绝了。
沿途担心敌机,不断审视天空和途中的地形;而我忽然脸发烧了,想道:“那些武装同志决不会像我这样!”
有太阳。
往东面对着太阳望去,天色和山色白晃晃一片;略一回头,则青苍的天宇笼罩着黄白相间的大地。
所有河流都结冰了,带点青色,人和马匹就从上面走过,发出空洞的响声。
马蹄打在石头上的声音比平日清脆,石头似乎也已经给冻透了。
过香开岭,算是正在穿越云中山脉。
岩石巍峨,有五里路高。
风很大,简直可以把人吹倒。
脚冻得快失去知觉了。
下马徒步登山。
剧团的小鬼们吆喝着,于是我也跟他们走上小路,似乎即使招引来敌机也在所不惜。
后来小鬼们还打算唱起歌来娱乐自己,但刚才唱开头,就被战士们制止住了。
清晨,过康家涯时,政治部一位同志连声叫道:“抓住他!——不要让他跑掉!”
随即笔直望我们奔来一个青年,山西骑一军打扮,不像是庄稼人。
后来我才知道,其人来历非常可疑:参军后假装积极,一到提升为一二〇师警卫连的排长,就暗中组织战士逃跑,因而被罚苦役;不久又独自逃走了。
街道上挤满剧团的同志,但是没有谁抓住他,那家伙一个劲跑过去了。
恰像吓慌了的兔子一样。
而我们还未走出镇口,便听见连续响了两发手枪。
我赶快策马前进,一面担心掉在后面的其芳。
他应该恰从那里经过,很可能大吃一惊。
后来问起,才知道当时他被小鬼们挤掉队了。
在村口我碰见那位追逐破坏分子的干部,他愤激地答复一个小鬼的追问,道:
“没打死他,就只叫他在面前流了一大摊血!”
在我想来,这样处理是应该的。
但当我碰见萧和朱明同志停留在路边谈话的时候,刚一提起,萧却不由得摇头叹息。
“唉,今天这件事搞坏了!
……”
萧的话我开始有点不解,后来算想通了:他担心这件事影响到八路军同山西部队的关系。
夜宿北龙泉。
因为是一二〇师三支队的游击区,老百姓对我们很好。
一个马兵同志却不完全同意我们的看法,说:“有个家伙故意把新炕都毁了!……”
我们的屋主人是自耕农,人很老实,一妻一女。
我们问他去过太原没有,他回答道:
“没敢出门一步。”
“是怕日本兵吧?他们是随便打骂中国人的。”
“打都不要紧,怕丧命;他们又不懂咱的话。”
“那么日本兵来过没有呢?”
“他们不敢来。
他们不敢上山,有游击队,又摸不清地势。
咱们是熟的,他们是生的,摸不清。”
“你为什么不当游击队呢?”
“没人要,老了,四十多岁了。
四十过了就不要当。”
窑顶上堆着小米秸,有的把油麦秸堆在坝子里的木架上。
绵羊在院坝里吃草,咩咩咩地叫着。
麻油灯的亮光使室内显得昏沉沉的。
一个百多户人家的村子清冷得比南方的三家店还不如。
风声霍霍,有如波涛,也许夹杂有松涛声。
到静乐后,松树就相当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