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九日

（星期五）

今明二日，学生在两江宣传抗战，同行教师为我与李雨三。久不穿短衣矣，今穿中山装赴校。足烫伤未愈，但缓行不觉痛。到校，闻须于十一时出发，即与王、傅闲谈。忽萧而化[46]来。言四日敌曾在北海登陆，被我击退。彼所任课南宁国民中学，离北海仅百余里。外来教师皆请假归，彼亦返桂，将在桂另觅工作，或返萍乡。萧君赴校仅三阅月耳，今又被迫归来。敌之扰人，实甚于蚊蝇臭虫。我语萧君：“我等生活不安定，在今日实是小事，决不可因此而懊丧或灰心。因懊丧与灰心无救于事，反而损失元气，最下策也。吾等尚不算流离失所。不过辗转迁徙，多些麻烦。今日吾民族正当生死存亡关头，多些麻烦，诚不算苦。吾等要自励不屈不挠精神，以为国民表率。此亦一种教育，此亦一种抗战。”萧在星贤室中便午餐。我欲陪伴宣传队赴圩，即与之相别。

我与雨三及蒋先生率队到圩，正值闹市。学生分班在街道宣传，或贴漫画，或讲演。我即返家。途中见渔人售大鲤鱼，长近二尺。熟视之，鱼已全死，无生命感，即买一尾，出桂钞一元六角。旁有老妪卖竹烟管者，其烟管以木为斗，以细竹为管，形似搔背用之木手。问其价，每支七大镙。出一毫子请找，老妪云：“没得镙子。”继又云：“一毫子拿两根吧。”我即拿两根。以大鱼挂烟斗上肩负之归。途中设想自己之姿态：蓄长须，穿中山装，肩长烟管，负大鲤鱼，此我可入画。惜自己不能欣赏耳。烟管一支送满娘[47]，一支自用。此物有原始趣味，但不能过瘾，观玩而已。

圩上有戏园，可容数百人。吾今日始见之。因今夜学生借此场表演抗战剧，我与雨三去接洽也。夜无月，我不去看学生抗战剧。但思他日有兴，当去看一次桂戏。

[46]萧而化（1906—1985），萍乡人，作者在上海江湾立达学园之学生，后成为音乐家。作者逃难途经萍乡时，曾由萧接待，在乡间逗留。

[47]满娘，指作者三姐丰满（1890—1975），也曾皈依弘一法师，法名梦忍。此处系按子女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