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三日

（星期四）

今天下午三点钟，三班同学会联合开成立大会，由学生召集各师长参加。我上午十一时十分下课后，不得返家，专等三点钟参加集会。住家离校太远，毕竟不方便。在校午膳后，无事，躺在彬然床中看《牡丹亭》。听见门外有人喊“报告”。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学生要进来向傅先生（彬然是他的导师）请假。他一进门，即向彬然鞠躬。鞠躬时头仍垂直，眼看导师。其身体成弯曲形，好像某种机器的一部分。我听了看了，觉得好笑。原来这种都是军队里的礼貌，受过军训的学生都学会了的。我真是少见多怪！等他出去后，我私下学学他的鞠躬看，觉得很吃力，真不容易！这姿势难看！好像是某种动物所有的。

三点半才来开会，还是校长在院子里喊拢来的。行礼如仪的时候，我才想起今天恐要我讲话，悔不在看《牡丹亭》时先准备一下。于是在静默三分钟（其实不到一分钟）中思索一下，决定了讲话的大意。谁知校长第一个上台，所讲的和我所要讲的一部分相同。我只得另找话材。校长讲毕，我就被拉上台。没有充分准备，短短的讲了这样的一番话：

“今天你们三班同学会联合起来开成立大会，我就拿你们这地方所常常听见的一句话来送你们。这句话就是‘三位一体’。你们虽然分为三个级会，但这是为了办事手续上的方便而分。实际上你们这三班人还是一体的，大家是桂师第一届的学生。

“既是三位一体，你们必须排除‘我们’‘你们’‘他们’的意见，而分工合作。万万不可固执小团体的界限而互相磨擦。一切团体事业（尤其是在中国）的失败，皆由于此。你们人数虽然很少，但也是一个团体，大家必须养成以全体为中心的精神。只要胸襟放宽。这胸襟是可以养成的。譬如：你们同桂林各学校的学生，同是广西学生；你们与全国各校的学生，同是中国学生。推广一步，你们与全国一切人，同是中国人。再推广一步，你们与世界上一切国民，同是人。再推广一步，你们与天地间一切禽兽草木，同是天之生物。所以外国人受非人道待遇，我们要代为愤慨。禽兽被虐待，我们也要发同情心。你们能把胸襟放宽，人我之见自会减弱，彼此之争自会消灭。无人我之见，无彼此之争，实为团体生活最大的幸福。团体要像人的身体：五官四体，决不互相争斗。故我劝你们，要把世界当作一个身体看。退一步说，要把中国当作一个身体看。退几百步说，至少要把桂师当作一个身体看。这就是说，我们要有‘万物一体’的大胸怀。‘三位一体’还是最起码的。以上是我的赠言。

“连日阴雨，今天忽然放晴。这预兆你们前途光明。愿你们努力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