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为新枚诞生，请假已四天了。今日继续授课。九点十分有课，八点一刻须动身。因为我家离校足有五里之遥，我步行需三十五分钟。若在平时，非坐黄包车不可。现在没有代步的东西。况且环境中的人都苦干，视步行五六里不但是应该，且是乐事，因为他们是做苦工的。在桂林时，看见本地人皆勇于逃飞机，自己也不免胆小起来。现在看见本村人皆苦干，自己也不觉耐苦起来。这在我实在是大有得益的。教务主任体恤教师，把我的时间一律排在上午九时十分至十时四十分。我早膳后从容地走三十五分钟，上两课后再从容地走三十五分钟，于身体健康确有好处。闻此地冬日多晴，则行路不难，直可视为每日的健身运动。记得昔年在缘缘堂时，医生说我少运动，以致身体不健。我下一决心，每日与儿童在院中踢球一次，以代运动。但三天后即废止。一则踢球无味，二则我口上生须，人视我为老人。一老人与儿童踢球，见者大都好笑。被笑虽然不痛，但也难受，因此废止运动。现在上课要跑路，正是使我准时运动的好机会。即使校旁有好屋，我也不肯迁居了。

课二小时，皆简师国文。教育厅规定用中华版师范国文读本第一册。其第二篇选的是我的随笔——苦学经验[13]。这班学生有半数听不懂我的话，所以今天先选我自己的文章，朗读一遍，使他们听我的口音。朗读以前，先借粉笔之助，向他们说：

“我教你们国文，第一步先须使你们能听懂我的话。我所说的，是浙江口音的普通话，难怪你们不懂。但我即使能说纯粹的普通话，也不中用。因为你们是从广西各县来的人，而各持一说。

“现在我先朗读我自己的文章，请你们仔细地听，记牢了我的口音，以后能听讲。本来，我也应该学桂林话。一则我学会了桂林话你们也不会全懂，二则我们有年纪的人舌根较硬，不便改换方言，不如请你们年青的人听我的方言，较为合理。况且，这于你们有很大的益处：这回来教你们课的先生，有中国各省的人，各省的方言你们都得听到。言语对于文化有很大的关系。你们听惯了中国各省的言语，胸襟和气魄也会广大起来，不限于广西一省，而扩张于中华全国。这种训练，在你们广西人是很受用的。”

[13]苦学经验，指作者1930年11月13日写的《我的苦学经验》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