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鼐日记>19361231
12月31日 星期四[4]
昨天阅完《剑桥古代史》第2卷(pp.1—642)。今天自动放假一天。上午至中国协会,看中国来的报纸,已到12月12日,老蒋尚未被拘。据大使馆的消息,老蒋已于圣诞节前一日释放了。至查令十字街旧书铺买了几本旧书。下午至Royal A…… Hall [皇家……厅] 观马戏,是前曾在上海做过的海京班(Hagenbeck),从前在上海时不肯去看,现在倒忽然高兴起来去看,临老反有童心,我自己也觉不可解。
吴禹铭君虽是山东人,但是长得个儿并不高大,比我还要矮一些,去年做测量术实习,仪器的望远镜对准了,吴君却因为太矮,看不到镜头,只好拿那个装仪器的箱子作站足的凳子,才勉强看到。那导师Mr.Hart[哈特先生]还说去年有一位更矮,一个箱子不够,叠了两个箱子才看到。向觉明君在不列颠博物馆的Oriental Student Room[东方研究室]看见吴君,不敢打招呼,以为他准是日本人。吴君确有点像日本人,矮短坚实的身材,谁都要错认为日本人。吴君人很忠厚,读书很用心,田野工作也很能吃苦,是不可多得的考古学人才,可惜功名心太切,跟了叶兹教授习中国考古学,不过为得博士头衔而已,论叶兹教授的学问,那里配做他的导师。我以为他如果跟柴尔德教授或Frankfort[弗兰克福特],一定好得多。自然,那样是难得博士学位,他转眼便是36岁,一个人到了中年,饱受由于没有外国洋博士学位受歧视的刺激,自然要顾到功名,不能像傻子一般专为学问傻干,这又何能怪他!不过,为中国考古学的前途着想,未免为之惋惜而已!
说到叶兹教授,一个将近60岁的老头儿,还是很努力苦干,他的精神自然很可佩服,但是一个不懂中文,又不懂考古学的人,做起中国考古学教授,却有点滑稽。记得上学期有一次讲演汉镜,念着“见日之光,长不相忘”,有一学生问他从那里念起,他瞠目凝视幻灯片,随便指着一个字搪塞,我在下面笑起来,他很不好意思地说:“Your Chinese Friends can tell you at once. [你的中国朋友可以立刻告诉你。]”去年在中国美展会中讲演,由故宫铜器,谈到《西清古鉴》一书,说最早的刊本是光绪七年铜版本。在研究班中还说,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不自行刊印,送到日本去刊印。我告诉他,中国有乾隆年间殿本,他不相信,我又到不列颠博物馆找出乾隆殿本来,他还是将信将疑。那天我到他家中去,他拿容媛的《金石书录目》给我看,说其中未提到乾隆年间刊本,我一看不禁失笑,原来这书目中光绪七年日本铜版本及上海石印本,都标明刊行之年,乾隆殿本未标明何年,他不知道“殿本”二字作何解释,以为不过注明乾隆年间撰编而已。又记得有一次在研究班,谈到商之灭亡,《竹书纪年》与一般传说不同,有一学生问以何者为可靠,叶兹转以问吴君,吴君答以仍当奉旧说,以《史记》、《汉书》比较可信也,叶兹点头称是,实则《史记》中并未提及共和以前之纪年。又有一次,我在他家中翻到古物保管委员会刊物,有浑源出土铜器照片,因为这是用中文编写的,氏竟全未注意,等到我翻出给他看时,他倒问我这是他的书吗?今年的转系,在我是不得已的举动,其中苦衷略书一二。有一次向觉明君问及叶兹教授还闹了一些什么笑话,我答以这是我出了学费,拜了老师,才能有机会获得这些笑话,恕不随便转送。1936年已过去了,这些遗痕仍在我的心中,不知何时始能消逝!
[4] 编者注:12月29日到30日内容日记原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