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1936:19361212:19361212-d-roc-aaa-001-蒋中正西安半月记



蒋中正西安半月记>19361212

12月12日

凌晨五时半,床上运动毕正在披衣,忽闻行辕大门前有枪声,立命侍卫往视,未归报,而第二枪又发。

再遣第二人往探,此后枪声连续不止,乃知东北军叛变。

盖余此来仅携便衣卫士及卫兵二十人,而行辕大门外之司警戒者,即张之卫队营也。

少顷侍卫官竺培基及施文彪来报:“叛兵已蜂涌入内,本已冲过第二桥内,被我等猛射抵御死伤甚多。

叛兵知我内卫线,已有防备,刻已略退,请委员长从速离此。”

竺、施报告方毕,毛区队长裕礼亦派传令来报曰:“叛军已冲入二门。

但接后山哨兵所电话称,该处并无异状,亦未发现叛兵。”

余问:“毛区队长在何处?”答:“区队长正在前院第二桥前假山旁率队抵抗,速请委员长登后山。”

余问:“叛兵如何形状?”答曰:“戴皮帽子皆是东北军官兵。”

此时余犹疑为一部之兵变,其必系赤匪煽惑驻临潼部队暴动,而非汉卿有整个之计划。

盖如东北军整个叛变则必包围行辕外墙之四周,今前垣以外尚无叛变踪迹,可知为局部之变乱。

余如能超越山巅,待至天明当无事矣。

乃携侍卫官竺培基施文彪与随从蒋孝镇出登后山。

经飞虹桥至东侧后门看,仓卒不得钥,乃越墙而出。

此墙离地仅丈许,不难跨越。

但墙外下临深沟,昏暗中不觉失足,着地后疼痛不能行。

约三分钟后勉强起行,不数十步至一小庙,有卫兵守候,扶掖以登,此山东隅并无山径,而西行恐遇叛兵,故仍向东行进。

山岭徒绝,攀援摸索而上。

约半小时,将达山巅,择稍平坦处席地小憩,命卫兵向前巅侦察。

少倾,四周枪声大作,枪弹飞掠余身周围而过,卫兵皆中弹死。

余乃知此身已在四面重围之中。

此决非局部之兵变,而为东北军整个之叛乱,遂亦不再作避免之计,决计仍回行辕再作计较。

乃只身疾行下山。

及至山腹,失足陷入一岩穴中,荆棘丛生,才可容身,此时身体已觉疲乏不堪,起而复仆者再,只得就此暂息,以观其变,时天已渐明,由穴中向外瞭望,见骊山下已布满军队。

旋闻山下行辕外机关枪与迫击炮声大作。

约半小时许,知行辕卫兵尚在忠勇抵抗,而不肯屈服,故叛兵用炮进攻也。

计此时当已九时许矣。

至此即不闻枪声。

叛部乃四出搜索,经过余所在之穴前后二次,均未为所发觉。

忽闻距余二三丈外之地有与叛兵厉声争执者,察其声,知为孝镇时叛部搜索益急,闻严穴上叛兵相语曰:“此间有一服便衣者或即为委员长也。”

另一叛兵曰:“姑先击以一枪再说。”

又一叛兵呵止之曰:“不要胡闹。”

余乃抗声答曰:“余即蒋委员长,尔等不得无礼,如尔等以余为俘虏,即可将余立即枪杀,但不得稍加侮辱。”

叛兵称不敢,向天空发枪者三,高呼“蒋委员长在此矣。”

旋孙铭九营长来前向余长跪而泣。

连言“请委员长下山。”

余乃知围攻行辕者,为张之卫队第二营也。

孙随护下山至华清池行辕前,余欲入内稍憩,见门内物件纷乱,尸体枕藉;孙坚请余登车入西安,谓:“委员长所居之室已凌杂不可居,营长奉上官命请委员长入城。”

余命孙:“找尔之副司令来!”孙曰:“副司令在西安相候,吾人非敢对上官叛变,实对国事有所请求,将面陈于委员长,望委员长接纳吾人之所请。”

余怒斥曰:“叛逆狂谬至此!无多言,欲毙余则速毙余可也!”孙与第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又向余敬礼,请登车入城。

余欲见汉卿,询其究竟,遂登车行。

孙铭九与唐君尧旅长既扶余登车,夹坐余之左右,另一副官坐车前,即张汉卿亲信之侍从谭海也。

车向西安城直驶,经东关遥见张汉卿之车,唐旅长谓“副司令来矣。”

既近,实非张,乃来传令送余至何处者。

唐旅长询前坐之谭副官:“送委员长至何处?”副官答:“新城大楼”。

新城大楼者,即西安绥署杨虎城所居。

余闻之大疑:以围攻叛变者为东北军,何乃送余至杨处?时车已近东门,见守卫兵士均佩“十七路”臂章。

余更为骇异,继思昨晚约宴各将领,虎城未到,必以先赴张宴为张所绐,被其扣留,更念中央在西安之高级将领必为其一网打尽矣。

顷所见佩“十七路”臂章之兵士,疑系张部将十七路军留西安队部缴械后,褫其军衣,而令东北军服之,以掩人之耳目者。

盖虎城参加革命之历史甚久,亦为本党之老同志,信其不致附和叛变也。

既入城,唐君尧向余喟然叹曰:“委员长鬓发渐白,较二年以前我等在庐山受训时苍老多矣!国家实不能一日无委员长,只看西安城内之繁荣景况,与二年以前大不相同,非委员长主持西北建设曷克臻此?甚望委员长善自珍重。”

余未及答,十时抵新城大楼。

余既入绥署,未见虎城。

移时,绥署之“特务营”营长宋文梅来,孙铭九以护卫之责交付于宋而去。

宋告余以“副司令请委员长在此休息,副司令不一时即来。”

余乃命觅张汉卿来见,约半小时后,张始来,对余执礼甚恭。

余不为礼,张垂手旁立,余问:“今日事尔事前知之乎。”

答:“不知。”

余谓:“尔既不知情,应立即送余回京或至洛阳,则此事尚可收拾。”

张谓:“事变实不知情,但我有意见,欲向委员长陈述之。”

余谓:“尔尚称余为委员长乎?既认余为上官,即应遵余命令,送余回洛阳。

否则汝为叛逆,余既为汝叛逆所俘,应即将余枪杀,此外无其他可言也。”

张谓:“委员长如能听从余等之意见,则当然遵委员长之命令。”

余斥之曰:“尔今究自认为部下乎?抑敌人乎?如为部下,则应服从命令送余回洛。

如为敌人,则立毙余可耳!二者任汝择一行之,他不必言;即言,余亦不能听也。”

张遂自述其此次行动之动机非叛变,而为革命。

余厉声叱止之曰:“然则尔尚诿称今日之叛变为不知乎?”张言:“即是敌人,亦有谈判余地。”

余愤极诘之曰:“敌人尚有话可说乎?尔以余为何如人?余岂能屈于叛逆与服从于敌人之劫持与威胁者?”张气少馁谓:“此间事非余一人所能作主,乃多数人共同之主张,余今发动此举,当交人民公断,尚国民赞同余等之主张,则可证明余等乃代表全国之公意,委员长即可明余之主张为不谬,请委员长退休,由我来干。

如舆论不赞同,则余应认错,请委员长出来收拾,余始终自信为无负于委员长之教训。

现在请委员长息怒,徐徐考虑之。”

余闻其“交人民公断”一语,乃知彼辈杀余之毒计将假手于暴民之所为也。

余乃怒诘之曰:“尔妄想国内民众与舆论能赞同尔等叛乱乎?恐即尔等素所称为‘人民阵线’者亦不至赞成尔今日之狂谬行动,尔自称为‘革命’,叛逆亦可称‘革命’乎?陈炯明何尝不自称为革命,天下人谁能信之?尔之部下即在此室之周围,尔犯上作乱如此,又将何以率属,何以为人?尔能保尔之部下不效尤尔今日之所为者以施于尔身乎?尔应回忆四年以前国人皆欲得尔而甘心,余代尔受过者不知凡几,以余之宽容庇护尔尚可安然远游海外,今日以后茫茫大地何处是尔容身之所?尔真生无立足之外,死无葬身之地矣!尚不自悟,余实为汝危之!”

张闻言顿时变色曰:“尔尚如此屈强乎?”

余反诘之曰:“何谓屈强?余为上官汝为叛逆,国法军纪,对汝叛逆均应执行惩罚,况斥责乎?余身可死,头可断,肢体可残戮,而中华民族之人格与正气不能不保持。余今日身在尔等叛逆之手,余即代表整个民族四万万人之人格,人格苟有毁伤,民族即失其存在,尔以余为威武所可屈而向汝叛逆降服乎?今日之事,尔有武器,我有正气,我虽无武器,须知正气与喉舌即为余之武器。余必捍卫民族之人格,而求无愧为总理之信徒,无负于革命之先烈,亦必无负于生我之天地父母,与全国国民。尔小子何知,乃妄想余为尔所威胁而视余,今日之正气为屈强乎?尔如有勇气,则立时毙余,不然则认错悔罪,立时释余。否则尔既不敢杀余,又不能释余,则尔将来更何以自处。余为尔计,应立即毙余乃为上策。尔曷不决然杀余耶。”

彼闻言低头不语,神色即丧,移时,问:“尔真无考虑余地乎?余去矣。”

余挥之曰:“去休!”

彼乃改容以请曰:“移居余处何如?”

余曰:“决不入敌人之居。”

彼又谓:“在此不甚安全。”

余答之曰:“余不需汝保护!”

彼坐而复立者数次,在旁窥察余之神色态度,余闭目不理之,如此半小时,屡言“余欲去矣。”

继又坐,命役人以食具来请余进食,余谓:“余生已五十年矣,今日使国家人民忧危至此,尚何颜再受人民汗血之供养而食国家之粟?况义不食敌人之食!”坚拒之,张仍则立甚久而不去。

余问:“邵主席何在?”彼答:“亦在绥署前面。”

并言“中央之将领均安全毫无损害,唯钱慕尹以格拒变兵被枪伤,然亦仅耳际被擦伤而已。”

余命其请邵主席入见,彼乃命卫兵往觅邵,而仍旁立未行。

数分钟后,邵主席力子来见,询余起居毕,张即告退而出。

余问邵:“自省府来乎?”邵曰:“自绥署卫士队队长室来,顷钱慕尹亦在彼处,慕尹受枪伤,弹由胸穿背而出,出血甚多,即将移地疗伤矣。”

其时张虽退出而宋营长仍侍于门次,余两次命宋退,且闭室门,宋未从,余自起阉之,宋遽举足入内谓:“请原谅,奉有命令侍护左右,不敢阉户也。”

余知其为监视,亦遂置之。

以向所语张者约略告邵,并即起草一电稿致余妻,交宋营长转张拍发。

盖自分以身为革命殉,不能无遗言以告家属。

邵见余已决心牺牲,凄然有感,谓:“委员长顷所语张之二事,逆料回洛必不可能,加害亦决不敢。但旷日持久,或生他故,委员长以一身系国家之安危,应以安全为重。忆民十六年二十年曾两次辞职,但均以党国事要,不久复出,此次可否考虑及此?”

余庄言告之曰:“余信人太过,疏于戒备,使国家蒙受重大损失,回京以后,当然向中央引咎呈辞,并请严加议处,但断不能在部下劫持之形势下,在西安表示辞职,即彼欲要挟余发布何种命令或签认何种条件,余亦宁死必不受胁迫。余若稍事迁就以求苟全性命,将何以对四万万国民之付托耶?”

邵闻言无语,见余衣薄,请加衣,余告以无需。

宋营长进皮袍,亦拒之。

侍役以早餐及饼干进,挥去勿食。

其时体惫痛不能复支,仍就床睡。

邵再四道珍重而去。

邵去后,宋营长入见问:“委员长尚识余乎?”余告以不识。

宋谓:“学生乃军校第八期生,距毕业仅二月,教育长不知以何原因将余开除,与委员长固有师生之谊也。”

宋侍余甚周到,奉衣奉食,婉劝数次,并劝余:“此时对张徒责无益,不如容纳其一二主张。

俾此事能从速解决,否则于国家于委员长均极不利。”

如此诤谏,前后凡数次,余屡命之曰:“我在学校时如何教诲尔等,尔当能忆之。

革命者所持唯人格,余今不能苟全性命以亏损人格,在校如何教自身即应如何做,若行不顾言,何以为人师乎?“宋唯唯而退,是日终日未进食。

侍役皆彻夜未睡,午夜一时宋尚入室视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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