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和日记>19361025
1936年10月25日
—11月10日
这半月来,就没有记过日记,不是因为没有事可记,实在是因为事情太多了,记不胜记。
爸爸妈妈都到常熟去了,二十五号才回来的。
为了演戏,常和四姐吵,她说我不肯好好的学戏,我有时也实在没有兴致,有时高兴也就玩玩,她就说我不用心。
有一天早上,她不跑了,说到宝带桥去。
一早到平桥头打开人家的门,租了车子,沿路又买了大饼馒头。
踏倒不吃力了,就是上觅渡桥,下桥推着车子累。
没有一会已到宝带桥,边上是新造的一座木桥,是通汽车的,难看极了。
早上,桥上草上尽是露水,湿湿的。
我们看了靖达公[10]的碑亭,吃了大饼,又骑车子回来,从盘门回来。
我就知道盘门外也有高桥,四姐还要推上去,下来是我拿下来的。
第二天,她又吐了许多血,到青岛后,她两个多月没有吐血了,这一吐,差不多每天早上都有一点了。
十月三十一号早上萧乾、萧太太,还有一位姓陈的朋友一同来苏。
下午章靳以还要来,四姐先陪他们去玩虎丘、留园,我有课。
下午我去接章靳以。
车到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他,我们一同回家。
在家里,我早就叫吾妈架好一张床了。
我们走到北寺塔,又坐车去玩玄妙观,吃了鸭血汤排骨才走的。
晚上大姐他们有许多客人,自然也是为了昆曲演出的事儿。
大姐叫了两块钱的菜,菜太少,四姐不大满意,八点钟带了他们一同到松鹤楼吃了一顿。
夜里和靳以谈话,从四姐吐血到巴金,谈到卞之琳,一直谈到富连成将到上海,两点钟才睡。
十一月一号天阴下雨,船是昨天就定了的,不能不去,雨中坐船也很好玩。
三弟也去,他带了提琴。
先前还不怎么样下雨,快到天平时,却下起了大雨来。
我们只在船上吃了一顿船菜,便又坐船回来了。
萧太太只吃不说话,自然更不能管家,全不〔像〕太太的样子,是一个共产党女子。
靳以也说她思想和萧乾并不相同,萧乾也说他太太不会管家,萧乾自己自然更是不管的了。
听说他们把香蕉皮都丢在柜顶上,一个月要吃三十元的水果,而萧乾的收入,每月只有九十元的样子。
船回到胥门,才四点钟的样子。
四姐还要和徐菊生去合《痴梦》《点香》,先走了。
我们都到二姐家,萧乾太太他们三人都住在二姐家。
家里没有人,只有老太太在家。
我、萧乾、靳以到叶绍钧家。
叶家在滚绣坊青石巷里,新造的房子,一排半洋式的平房,有点像我们在西山住的房子,比那个房子还要傻一点。
叶绍钧人也像一个商人的样子,萧乾假装正经地谈了一会儿,我们便出来了,找到叶至美说话。
叶家留我们吃饭,因为家里有萧太太在,不好意思,冒雨借伞而归。
晚上在小林家吃蟹。
二号天气非常的好,萧太太和陈先生坐汽车去天平山,我们因为中上和叶家有饭约,我又有课,所以没有去。
中上把叶至美叫住,等我们一阵走。
四姐也被章大胖子拖走,她真不好意思去,但是到底还是去了,叶绍钧还要请她写字呢!饭不大好吃,叫了一点菜,都没有吃完。
我第一课还有课,急急的走了。
下午是审排,叶绍钧夫妇也来听的,后来人愈来愈多。
学校下了课,叶至美又带了一大堆学生来,大姐她们的床都挤倒了。
有一天顾传玠来我们〔这〕把《情挑》研究了三个多钟头,一点一点的对上,颇有用处。
四号星期三是公演的第一天,日场有大姐、四姐、李太太、吴太太的全本《牡丹亭》。
四姐扮的漂亮极了,娇怯怯的,似一朵弱不禁风的花似的,她一出来大家都注意。
晚上有我和四姐的《情挑》,我一点也不慌,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头一段“明月云淡”稍微有点着慌外,其余的都还好。
一出场就有彩,自然是靳以他们的捧场,萧乾他们早回上海了。
“数落红”下场也有彩,完了自然也有彩,我自己也觉得比平时在家练习的时候好得多。
我下台下妆时,许多人都来说好,尤其是说我的扮相好极了,竟说是标准的风流小生。
到台下看戏时,许多人老是看我,真是不好意思。
写快信打长途电话叫巴金来,他都不来,靳以有点气。
五号日场有大姐、四姐的《楼会》,没有去看,因为有课。
晚上有全本的《长生殿》,上海来的票友。
六号日场大姐、四姐、王茀民的《断桥》,我看到了。
晚上《痴诉》《点香》,就没有看,回来睡了。
四姐早上还是吐了血,晚上还照样演戏。
殷炎麟三晚上都睡在我们家,睡我的床,我睡吾妈的床。
我真有点生气,学校又不是不能回去,是怕叫门麻烦,所以上我们家来。
第二天我们走回来,都下雨了。
第三天靳以走了,第二天我马上把靳以睡的那张床拆了。
靳以这次来,说卞之琳和四姐很可以好的。
我不好讲什么,卞之琳可真配不上四姐,靳以自己我倒是很欢喜他的,如果他要跟四姐恋爱,我是不反对的。
我的许多朋友中,宗斌、巴金、靳以,我都不反对,黄席椿、戴七兄、老殷,都反对,都以为他们不配。
我和靳以谈到巴金,他说巴金这小子,根本就不想结婚恋爱,所以没有办法。
听说四姐欢喜吃葡萄汁,那天我去买她吃的止血药和止痛药,他也买了两大瓶葡萄汁送给四姐。
又有一个下午,我在上课,四姐睡在床上,他就坐在大姐床上陪了一下午,一晚上。
四姐对他还不恶,他自己意思不知如何。
张大姐她们要给他做媒,说李家五小姐。
那天五小姐、八小姐都来了,他说没有看清楚,不知是真是假。
唱戏后还是吐血,又和在西山时差不多了。
那天找李广新去看了一趟,吃了点药,这两天总算不吐了,希望能就此不再吐下去。
生了病她待我好了,也温存极了,像在北平公寓里时的情景。
这三天,每天下午都出去看电影,真是好极了。
第二次小考了,只有国文和英文。
我这次的题目比较难一点,分数也紧了,如叶至美、周美珍,这般锋芒太露的学生,都把分数打得紧紧的,杀杀她们的气。
有一次乙一班太闹了,级长也闹,让我说了几句。
我说,自己做了级长都闹,怎样能管得住旁人?叶至美倒哭了,果然保了几天没有吵。
甲一班还是闹,那天让高怀之在隔壁打了板底才好了点,真叫我难堪极了。
这两天,妈妈的母亲来了,说妈妈有什么病,要进医院所以来的。
她还是那样直挺挺的。
顾桂芳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