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和日记>19360229
1936年02月29日
土。
今天是补考开始的第一天,但是今天没有考。
大约才六点钟的样子,天才有点亮,就听见外面有声音,听见有人说“散开来吧”,我就知道是来捉人的。
向窗外一看,果然有几个巡警在我们宿舍门口。
我把黄推醒,说“来捉人啦”。
忽然听见有人吹哨子,大声的嚷“抓人啦”,接着就有人叫“抓住他”,跑的声音。
我向窗口看,看见三四个巡警捉住一个穿大衣的人,还认得,那人就是方左英[1]。
到七点半,把守门的巡警,还不放我们出去,说等一下。
有人第一堂有考试,都急坏了。
七点五十,还不让人出去,许多人都挤在六院门口。
有人说四院的人都出来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许多人拥了出去,门口的巡警也没有办法。
四院那边有一群人,叫嚷到校长家去请愿,接着就有好几百人跟了走。
从合作社门口过小红桥,到校长家大家沿着墙,向西院走,都跑了起来。
我在后面,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就跟到西院。
到了西院门口,大队已散开了,门口没有多少人,一台公共汽车被打坏了玻璃窗,机器大概也打坏了。
还看见两部自行车,也躺在雪地里。
许多人都站在那儿看,不知道什么事。
我就向东走到大门口,有许多巡警和宪兵在汽车上。
许宝
也在看热闹,教授出来了很多,都站着看。
我们全不知道门里面在干些什么。
冷极了。
有一次,巡警嚷“站开站开”,大家都退到大桥南边。
警察是有枪的,上了子弹,有指挥刀的巡警,拔出了指挥刀,似乎很紧张。
我看见一个警察把子弹从枪里拿出来。
有人拍照,有人抓住铁门往上爬,有人拿着雪往门里打,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有人在嚷,“清华的同学快进来,要锁铁门了”。
我也跑了进去,许多人拥着潘光旦到大礼堂门前,校长也来了,两位负责人的脸都白了。
校长先说话,有点急的样子,但态度总算还能沉静,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略略报告了一下,说巡警是爬墙进来的,我们有一个校警现在被他们打伤了,他们拿出名单,要我们交出他们所想要的人,我们要求他们撤退,军警他们现在走了。
潘光旦刚要说话,就有人咳嗽嘘他,叫潘光旦辞职。
有人嚷嚷教授他们现在为什么不辞职了?有人嘘,闹了半天,总算安静下来。
潘光旦简短的说了几句话,说他们有一个名单,好多人要他念一念名单上的人,他自己只记得起来有陈元、司彻、刘毓珩[2]等几个人,其他的不大记得起来。
许多人都向潘光旦发问,潘光旦成了众矢之的,还亏了校长说“现在我们是对外还是对内”?大家说“对外”,校长说,那么他们现在一定不会了结的,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办,大家现在可以散了。
于是总算了解了情况。
大家对校长都很好,校长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嘘,都安静的听着,随便哪一派的都拥护校长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他们捉去两个人,是方左英,还有一个是蒋南翔,躲在西院的警卫队房里。
同学们大队赶到西院,不见人,见车子,于是把车子打坏掉,那被捕的二位也被抢了回来,并且还打伤了他们一个巡警,据说只捉了我们一个工友。
校长在大礼堂前说话,学生便在大礼堂里开会。
据说最后决议不考了,共议决了二十几条议案。
下午的时候有人说又来了,大家到门口。
我没有去,看见有好几百人出去了。
真是一日数惊。
四五点钟的时候,听见有人说有两千人来了,都是二十五军的。
果然,晚饭的时候他们都进来了,我和黄到图书馆,看见外面许多兵把守着,不让出去。
大家都无心读书了,我和黄在杂志室待一会儿,大阅览室待一会儿。
我们想出去,可是又不敢,听说出去的都被逼回来了,弄得不好,还会被捉了去,中文阅览室里有个人,用两根板凳拼起来躺在上面,大概是预备在这儿过夜了。
杂志室内有三个兵,一个同学在和他们讲东北的事情,把地图拿给他看。
那个兵是东北人,讲的很起劲的,很爱国的样子。
图书馆的大门口有兵把守着,问问不让出去,还说外面有口令,不知道口令的就要捉起来。
许多人更不敢出去了。
挨到十点多钟,看见有人出去了,我问黄敢出去吗?我们便一块回六院去了,路上虽然有兵,却没有问我们。
门口兵更多了,我问让我们进去吗?那个兵倒是很客气,我们便上了楼。
上了楼,便不准下楼了。
果然,我看见底下的走廊上没有同学,只有保安队、警卫和宪兵。
底下的房间在一间一间的搜查,我们的房里什么反动的东西也没有,不怕他查。
希望他快一点查过,我们好睡觉。
十二点快过了,我们正要睡觉,听见査八一五号。
我们是八一二号,以为他们要来了,谁知道他们没有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