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和日记>19320818
1932年08月18日
这几天来变动真快,我现在在芜湖三圣坊张公馆以前三爷的书房里。
几天来事情太多,我只能尽量记了。
还是从游天平说起吧。
一路上看见许多乡下人都不穿衣服,女人和男人一样也不穿上衣,只穿一条裤子。
四姐眼睛不好,经常分不清男人和女人。
比较年轻一点的女人看见我们过来,就把手膀子交叉至胸前遮住她的一对奶。
乡下人真是有趣,小孩子们在水里玩得真是开心。
莫约十一点钟我们就到了天平。
一上岸,许多女人就包围上来,要我们坐轿子。
我们要了两顶轿子,一顶给方小姐,一顶给四姐,四姐因为肚子疼。
还有许多轿子跟着我们,还说了许多好话,什么“谢谢你坐吧”“一塌刮子只要半块洋钱”……她们一直跟到山脚下才回去,我们总算得点清静。
想想看她们也很可怜,跟着我们无非就是为了几个钱。
上山,在高义园吃了素面,我吃得最多,她们吃不下的全给我吃了。
天平山似乎比往常荒凉了。
上山到钵盂泉,钵盂泉似乎变小了,我们要上山,大姐、方小姐、四姐不上,我、三姐、四弟、五弟爬山。
我们爬了上去,一身汗,上了卓笔锋。
风异常的大,站在大石头上望太湖,望远山。
望不见城,城被烟雾遮住了。
小五狗一到山上就要下来,过了一会儿因为凉快,他又不下来了。
下山走的不是路径,是在石头上跳,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还有荆棘,刺破了我们的腿。
我们经过一线天,到钵盂泉,大姐她们都在等我们。
我们喝了许多泉水,水有点甜,难得的很高兴。
白云泉边的一个寺,像虎丘的望苏台,不知是我们长大了,觉得什么地方都变小了。
白云泉的童梓门也变小了。
下山坐船,一阵大雨袭来,我们便在船上看风景。
雨住,船开,天渐渐黑了,远远的,看见一粒灯火在树后。
回家赶上吃晚饭。
饭后,四爷来找我们谈许多事,谈到去合肥看一下,作一次调查,因为我们对于我们家里的事太隔膜了。
当晚我们就已经有了七分的决定。
第二天我们就完全决定了,大姐定了一张调查大纲。
十四号晨五爷来,大姐、四姐他们唱昆曲。
头晕,吃了阿司匹林还是没有用,勉勉强强吃了一碗饭,洗了睡了。
十五号一天都是病在床上。
祖麟来,下半天医生也来了。
医生说不要紧,开了点药就走了。
四姐急死了,怕我病了,后天走不掉。
一天只吃了一点素面,吃了李医生的药就泻了几次,头仍然是涨涨的,不能起床。
大姐、方小姐来看我,四姐不用说,多来了两次。
三姐今天去北京,我不能送她,我只是睡在床上,我们握了握手。
我说,我连走到大门口都不能够。
十六号起来,病稍微好一点,不发热了,能起来了。
我们都很快活,因为明天我们可以走了。
和大姐、方小姐坐车去剃头。
十七号,预备今天走,但病还没有十分好清,假如在路上不得好起来,岂不是糟糕。
跑到范傅成那里去挂了号,是二十号,等了四个钟头才看到。
他看了我的病,说我是内热,最好歇几天。
我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要走了,要他多开点药我在船上吃。
东西全是吾妈为我理好的,我一点不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祖麟来送我们。
二等车很空,我和四姐一人一张位子,我已经有一点难过了,他们并排坐着,我一个人睡在一张椅子上。
我想上厕所,走到前一节车厢,猛的看见第一个座位上坐着的人是爸爸,不是像爸爸。
我赶紧跑回来告诉大家,大家都慌了,我们这次出来没有告诉爸爸妈妈,怕他们知道了不让我们去。
四姐不信,叫祖麟再去看了一趟。
祖麟看了回来说,可不是你们的爸爸。
我们真是急了,我猜想也许是四爷打电报告诉他的。
大家胡乱的猜想,也没有具体办法。
我想我们总是不去找他,万一碰到了只好对他说好了,反正只有爸爸一个人。
心里一直不安,无锡到了,叫祖麟下车去看看,反正他要下车的。
他去看了,说车上没有人了,看见爸爸出车站了。
阿弥陀佛,我们都放心了。
祖麟是在无锡下车的,他握握四姐的手走了。
到了下关,我们把东西提下去,走了一节就碰到四爷了。
我们就叫车去旅馆。
我一直没有睡着,打三点钟,看见老鼠在桌子上跑。
没有多少时候,茶房就来叫,说船已经靠岸了。
我们快把东西理好上船。
坐在船舱里看见甲板上有个人像是张干的哥哥,一会儿他看见我们,他是在船上做事的。
碰到了熟人自然很开心,我们全到甲板上去玩,她哥哥又去为我们找来两张躺椅。
坐在躺椅上看看江景,再舒服不过了。
几天来我不能吃饭,只吃了点素面。
船到芜湖很早。
芜湖不如我想象的好,出了码头就是黄泥夹石子的路,路很不平,车子走颠死了。
到了三圣坊,我是一点也不认得了,四姐还有点认得。
到了公馆门口,看门的李老头子自然认不得我们,不让我们进去,四姐带我们从小宅门进去。
看见二妈(我仿佛认识她),人短短的,头梳得很高。
说的是湖南话,我们不是很听得懂。
他家的许多佣人,我也像认识似的。
(21号在自巢县到合肥的船上)
二妈有一个女儿叫凤和,刚生了病,瘦得不成样子,头发都落光了,腿像两根棍子。
张公馆有两个宅子,一个是正宅子,二妈自己住,一个小宅子是二妈的一个姐姐住(她已经出家)。
她不会客,我也没有去见她,四姐叫她师父。
晚上二妈带我们去魏家见她的父亲母亲,我们都磕了头。
魏家就在隔壁。
魏表叔有一个儿子和我差不多大,叫小腊子,在银行里做事,晚上他来陪我。
晚上是睡在三爷以前的书房,房子很破,睡得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