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里日记>19250307
1925年03月07日
未明即起,六时启程,三十五里河镇,十里赵村,四里风陵渡,过河,宿潼关,是日步行十里。
自太原启程以来,费时十三又半日,计行一千一百八里,步行计二百七十五里。
出韩杨镇,柿树夹道,蔚然成林。
土人以之酿酒及醋,极著名。
河一带,西侧地极低洼,是即盐滩。
自此趋赵村,须过一坡,行土峡中,尘沙眯目。
风陵渡沙岸,深几没胫,极南行。
对岸,潼关巍然在望;秦岭诸山,屹立天际,若屏障;黄河则屈曲东流,诚哉为天堑也!河面阔约半里,三十分间即登彼岸。
翟荫君及王君去寻客店,觅脚夫起运行李;余辈候之。
去约两小时,尚未回,只见运输军队之船陆续东下往陕州者十余艘,其尚在运输中者犹有数十也。
三时,翟荫君来告,全程旅店均为军队占去,特由县长介绍一乾丰转运行暂住。
行李中之笨重者,另雇小船靠近东关,以便搬运;其轻者由脚夫负之,先到寓所,余遂与溥爱伦君各挈零星物件往。
比至东关市街,则蹀躞往来于全市者,均镇军也,其步队、马队之陆续来者尚众,乾丰行仅能匀出小房间居住,草草铺陈毕,出至市街闲步。
贴邻有一孝杂货铺,炉灶上公然煎鸦片烟;询之,月纳“罚款”拾圆者也。
据云:东关如此者有三四家,城内则有四五十家左右。
铺号之大者,月纳罚款至二百元,若彼每日门市售数两,故罚款只有此数。
烟之来源,在营业小者,向大铺匀之,大者则自向西省购运。
呜呼!潼关现象经如斯耶?此非身历其境者不能知。
每一小苇叶,售铜元拾枚,一钱板上,约有百余摊,予亦购一小叶,藏之。
铺主笑谓余曰:“汝亦吸烟耶?”余笑应之。
彼亦无暇再问余,盖招呼“招呼”原作“照呼”,今改。
下同]买卖,固较闲谈为重要也。
余所见来购者,十之八九为镇嵩军之兵士;其一马弁,出牛角小匣,购一元匆匆去,谓即登船开拔云。
一状似输送卒者,穿破旧之灰布军服,污黄腿布,黑帆布旧鞋,腰间悬一灰布袋、一水壶,头戴玄色瓜皮小帽,面色瘦黄,一望而知为黑籍中人,竟助铺主扇风箱,此则欲讨小便宜者也。
间有兵士来购烟卷或纸者,铺主恒推却之使赴别处;惟有来购此“福寿膏”者,则欢迎之不暇。
小杂货铺耶?实一“冷笼清膏”之烟馆耳!
镇嵩军中之兵士,有年仅十六七岁者,浑浑沌沌,亦居然过此生活。
夫!此幼年军队也。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马队中,有仍穿青布制服者;另有一人御寻常毛呢外、毛绳帽,而亦背负一枪。
此为何种军队耶?余向兵士刺探前方消息,欲解十日来沉闷之苦,始悉刘督已出关旬日,现居洛阳。
镇嵩军全部开回河南,曾在灞桥、渭南与陕军冲突两次,代督为吴新田,所闻仅此而已。
晚饭啜白米稀饭两碗,佐以潼关酱菜,甚安适。
饭后,补录日记。
叩门者约二十分钟必有一次,均为军队之来要求寄宿者。
旅店后院平台下即河岸,封船颇多,亦复喧嚷不已。
汴洛风云,京中想早已喧传,余则自太原启程后,每日于尘土中讨生活,政局消息无由闻知;况山西表面固极安靖,乡村旅店欲求一新闻纸不可得,固不啻一世外桃源也。
孰知渡河以后,情况剧变如斯?
回首风陵渡,不胜“天上人间”之感!
箱件明日或可设法运来,今晚须有人在彼,翟荫、石天生及王君赴河岸露宿看守。
因此,留在旅店中者,为溥爱伦、汤姆生、时达及余四人,并仆役三名。
睡至十二时,掌柜某来叩余门,急披衣起,某附耳曰:“镇嵩军变矣!隔院掌柜某已为一兵士所殴,越院来此报告云。
”余即往告溥爱伦诸君,未几,果有人来叩门,甚急;不之应,叩门者恨恨而去。
是晚月明如画,店中夥友及余等均在院中窃窃私语,不敢燃蜡。
如是静坐约一小时余,无动静,始各归房。
余初起床时冷极,至此脑部充血,辗转不能成寐,已过十余日内,亦失眠数次;拟俟到潼关后,攒程赴临潼,浴于华清池,换衣理发,当可得一酣睡。
今西行,遍地荆棘,殊可恨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