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茨-卡夫卡日记>19111126
1911年11月26日
上午和下午,直至5点,与马克斯弄《理查德和萨穆埃尔》。
后来去N.那里,他是林茨的一位收藏家,是库宾介绍的,50岁,长得非常高大,有如钟塔一般的动作。
他如果较长时间沉默不语的话,别人就低下了头,因为他完全沉默,同时,他说着话的时候又不完全地在说话,他的生活由搜集和性交组成。
搜集:他是从搜集邮票开始的,转而搜集版画刻印艺术品,后来什么都搜集,最后他看到这些从来没有整理好的收藏没有什么用处,他便只收藏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稍后又收藏下奥地利州和南巴伐利亚的徒步朝圣者们的纪念章和图片。
这些纪念章和图片分别按每次的朝圣重新整理,从资料和艺术角度来说,绝大部分是没有价值的,但它们常常包含着一些令人愉快的描述。
他现在开始努力发表这些东西,而且,他是第一次对这些东西、对它们的系统化确立自己的观点。
自然,以前收藏这些东西的收藏家们很恼火,他们疏忽了发表这些东西,但后来也不得不表示满意。
现在他已经是公认的有关朝圣纪念章方面的行家,鉴定和评估这类纪念章的请求来自各个地方,他的话真是一锤定音。
此外,他还收集别的东西,一条少女的腰带是他的骄傲。
这条腰带,还有他收集的所有的护身符,已在德累斯顿的卫生保健展览会上展出(他现在正在那里,并已将所有的展品打包托运)。
还有一柄漂亮的法尔肯斯坦人的骑士宝剑。
他是以一种不怎么样的、只是通过收藏才明白的态度来对待艺术的。
他从格拉夫饭店的咖啡厅将我们领往他的炉火烧得过热的房间里。
他坐在床上,我们围着他坐在两张椅子上,这样,我们就组成了一个宁静的聚会。
他第一个问题是:“您是收藏家吗?”“不,只是个可怜的爱好者。”
“这没关系。”
他抽出皮夹子,有点拘谨地向我扔来藏书票,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其中有一张他最近写的一本叫《石头王国的魔幻与迷信》书的说明。
他已经写了不少东西,特别是关于“艺术中的母性”,他认为怀孕的身体是最美的身体,它对他来说也是最适意的……他还写了有关护身符的文章。
他在维也纳的一些博物馆里也有一席之地,他领导过地处多瑙河河口的布赖拉的挖掘工作,发明了一种以他命名的捆缚出土花瓶的工艺。
他是13家学者团体和博物馆的成员,他已经将他的收藏品赠送给纽伦堡的博物馆,他在写字桌边常常坐到夜里一两点钟,早晨8点又坐到了那里。
他让我们一定要在一位女友的题词留念册里写些什么。
他将这本纪念册带在身边上路,就是为把它写满。
马克斯写了一节复杂的诗句,N.先生欲将它译为一句成语:“雨过天晴”。
在这之前他用生硬的嗓音朗诵了一下。
我写的是“小小的灵魂在舞蹈中跳跃”,等等。
他又念上了,我帮助他念,最后他说:“是一种波斯的旋律?这究竟怎么说呢?是加泽拉诗体[36]?不是?”这时,我们不能表示同意,而他认为是什么,我们也猜不出来。
最后他引了吕克特的三行节诗体[37]。
是呀,他认为就是三行节诗体。
这当然也不是。
好吧,不过它有某种动听的乐音。
他是哈尔贝的朋友,他喜欢谈论哈尔贝,我们却更愿意谈布莱。
关于布莱却聊得不多,他在慕尼黑文学界由于文学上的伤风败俗而受到蔑视,他的妻子是牙医,有一个受欢迎的艺术室,并养活他,她已经和他离婚。
他的女儿16岁,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是慕尼黑最任性的女郎。
在施特恩海姆的《裤子》里——N.与哈尔贝在剧院里——布莱饰演一位逐渐衰老的追求享乐的人。
当第二天N.碰上他的时候,N.说道:“博士先生,您昨天演的是布莱博士。”
“怎么?怎么?”他发窘了,“我演的是那位,是那位呀。”
——在离开的时候他还调整了一下炉火。
摘自犹太教经典:如果一位学者去相亲,他就应该带上一个未受教育的男人,因为他太沉浸于他的学问了,他也许注意不到重要的东西。
围绕着华沙的电话线和电报线通过贿赂延伸成为一个完整的圈子,在犹太法典的意义上说,这个圈子从城市构成了一个确定了界线的地区,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个大院,这样,也使得这位最虔诚的人星期六能够在这个圈子里活动,将一些小东西(如手帕)带在身边。
在卡西迪姆[38]的社会,他们愉快地谈论着犹太教经典里的问题。
议论要么停下来,要么有人不参加,要么用歌声来做补偿。
旋律是随便产生的,听起来是一种调子,家庭成员也被叫进来,和他们一起温习和讨论。
一位神奇的拉比,他常常产生幻觉,在一次这样的议论中,他突然将面孔埋在放于桌上的胳膊中,在这样的沉默中保持了3个小时。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哭了,并演唱了一支全新的有趣的军队进行曲。
这就是死神陪一位在一个遥远的俄国城市于这个时候刚刚死去的神奇拉比去天堂时用的旋律。
按照犹太教的神秘教义,虔诚的教徒在星期五都得到一个新的、完全是上天的、比较温顺的灵魂,它在他们身上一直逗留到星期六的晚上。
在星期五的晚上,庙宇的两位天使陪每一位虔诚的教徒回家;家里的主人站在游戏室里欢迎这两位天使;天使只作短时间的滞留。
教育姑娘们,她们成长的现实,对世界法则的适应,对我来说总是有一种特殊的价值。
以后,她们不会再那么没有希望地避开一个只是匆匆认识她们并很想匆匆与她们交谈的人,他们已经在那里稍稍停立一会儿,尽管那儿并不是房间的处所。
在这种地方,人们想拥有她们,不必再用目光、威胁或爱情的力量去抓住她们;如果她们转过身去,也是慢慢地做着这些动作。
她们不想因此伤害感情,于是她们越来越稳得住了。
人们跟她们说什么话,一句也丢不了,她们倾听着整个的问题,人们不必急急匆匆,她们回答提出的问题非常清楚,还很风趣。
是啊,她们发问时甚至自动地仰起脸,一次小小的交谈对她们来说不是不堪忍受的。
她们在刚刚工作的时候是不会让一个旁观者打断的,而且很少顾及那位旁观者,但他尽可以较长时间地看着她们,只有穿衣服时她们才隐退出来。
这是少有的时刻,在这一刻人们可能心神不定。
此外,人们可一定不要满街乱跑,在家门口截取或等待一种偶然的幸福,尽管人们已经知道,他并没有能力强迫那种幸福。
尽管这些重大的变化随她们一起发生,但那些事却并不少见,就是她们在一次不期而遇时带着一种悲伤的表情朝我们走来,将摊开的手放在我们的手上,以缓慢的动作,像一个有业务往来的朋友似的,邀请我们进入住宅。
她们在隔壁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迈着沉重的步子;但当我们进入到那里,她们一方面出于渴求,另一方面出于固执,便蹲在窗龛[39]里读起报来,绝不看我们一眼。
[36]东方民族的一种诗体,由一些对句构成,全诗用同一韵脚。——译者
[37]意大利民歌的一种形式,由三个诗行组成一个诗段,第一行与第三行押韵。——译者
[38]18世纪东欧犹太人发起的宗教运动。——译者
[39]厚墙的窗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