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鼐日记>19630306

3月6日 星期三

上午牛兆勋同志来,传达昨天中宣部会议中周扬同志的报告,并商谈所事,谈了一个多小时才去。《历史研究》编辑来电话,催着要对昨天稿子的审查意见,便写了书面意见,中午钱宏同志前来取去。晨间仅饮牛奶,中午吃了一碗鸡蛋羹。下午胃部又觉不舒,午睡醒后继续躺在床上看书,阅《文物》1963年第1期及《考古》1963年第1期。傍晚病况又恶化,有点想呕吐而没有吐出来,秀君为这事很是着急,一方面为我的病担心,一方面又怨我不小心。我俯卧在床上,按着腹部不舒的地方,她在床沿上,埋怨不已。一会儿她的精神分裂症又发生了,突然站起来,打开卧室通阳台的门往外跑,这时大概7时左右。炎儿放学回来,取了馒头,站在电视机前拿着吃,我跑到客厅中从窗口向外望,看见她绕着院中花坛转圈子,我便对炎儿说“你妈妈的病又发了,快出去把她扶回来”。把她扶回卧室,勉强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但一会儿即醒来。这时清醒一点,我便叫炎儿去颜大夫处,请他过来。颜大夫夫妇来了,秀君这时虽稍好转,但未完全清醒,对颜太太说我不听话,自己生气,颜大夫说最好替她打镇定剂,她不肯注射,说“是他有病,我没有病”。后来说好我打一针,她才答应。我这时幽门痉挛,所以也打一针镇静剂。颜大夫夫妇去时,小炎正在看电视(电影《卓娅的故事》),因为今晚6时半电视开始时,小炎还没有回家,我二人又都病了,所以没有像平常时别人来看电视。9时余,打发小炎去睡了,我二人也睡了,我觉得有些想呕吐,但只吐了两三口酸水。上床入睡,正在朦胧中,忽然腹部大痛,痛得连忙坐起来,弯腰叫痛,冷汗直流,秀君吓得连忙起来,决定送医院。秀君跑到颜大夫家中,把颜先生从床上拖过来,颜太太在厨房中未睡,也跟着过来。颜大夫看见这情况知道不好,连忙打电话叫出租汽车,炎儿也惊醒了,穿好衣服跑到门口等汽车。秀君助我穿上衣服和鞋子,炎儿说汽车来了,秀君扶我上车,颜大夫和炎儿也跟去,这时我疼痛未止,冷汗直流。到北京医院,我下车后,告诉颜大夫拉那急诊门铃,因为他是近视,不易找到。铃响后,值班大夫前来开门,我一见是春节前我住院时主治的史大夫,很是高兴。因为我的病历自1953年以来,已累积成为多卷本,检查病历翻阅一定颇费功夫,史大夫将我扶进急诊室,躺在床上,这时痛得更加厉害,呻吟不已,秀君在我身边带着哭说,“怎样办好呢?我受不了”,我还安慰她没有关系。史大夫将病历调来后,稍加询问,即邀外科副主任陈宝兴大夫,移交给外科诊治,这时我病得已坐不起来,抱到担架上,抬到透视室,由担架上转移到透视台上,透视后,陈大夫告诉我说,溃疡处完全糜烂,要穿孔了,非立即动手术不可,劝我不要心慌,即推到手术室去,准备做手术。先抽胃部积物,因为今天午间吃鸡蛋羹后即没有进什么东西,所以抽出不多,又抽血以定血型(我是B型),准备血浆,以供输血。我这时虽痛得要命,但神志还是清醒的,告诉陈大夫,我做手术没有顾虑,但我的爱人有精神分裂症,她一定会要求亲自看护我,希望不要答应她,以免发生意外。我后来打了麻醉针,疼痛稍止。陈大夫对我说,“已经与你的组织上联系去了,病况紧迫,不必再等待了,想你的组织上一定可以同意的。”我说,“不必再等了。”这次是局部麻醉,我最初还听见剪刀的声音,为了使自己镇定不乱想,我背诵白居易的《长恨歌》,似乎还没有背诵完毕,我便昏迷,失去知觉了。

以上系在北京医院时所补记,后以体弱,无心思续补。后来又在此页(第15页)写上“狂人日记”四字,以3月26日与新月派诗人陈梦家同事谈话后,戏谓今后暂不干考古,除了做打油诗之外,写写幽默小品文。想到鲁迅的《狂人日记》,所以写上这四字,后来并没有写下去。

4月14日补记:

据陈大夫云,透视后发现要穿孔,即征求我爱人同意,最初她迟疑未决,陈大夫很着急,叫赶快去找我的组织,时已11时半许。颜大夫叫了出租汽车赴阜成门内西廊下财贸大楼宿舍牛所长处,路上约花20—30分钟,敲了五六分钟的门,才叫开门,即乘原车赶来医院,已是12时半左右。在颜大夫离开医院后,秀君也已答应可以做手术,所以约12时许便开始动手术,牛所长赶到时已经开始了,牛所长也便追认了,以为理应及时从早动手术。后来牛、颜都离医院返家,颜大夫带了炎儿回干面胡同,时已夜深2时许。第二天晨间7时颜先生打电话问医院,知道我仍在手术室未曾完毕,实际上做了7个半小时,至7时半才完毕出手术室,送入朝南的215号房间。据陈宝兴大夫云,切开腹部后,发现已经穿孔,已有脏液流到腹腔中去,故即进行切除手术。当时除陈主任外,尚有值班大夫骆燕禧大夫(原为门诊部)、麻醉师高日新大夫,此外尚有护士朱凤珍、秦月兰二同志(后者正怀孕,秀君尚记得其大腹便便也)。当时施行局部麻醉,但亦施加速眠药针,故不久即失去知觉。秀君当时站在手术室前面,不肯回家,亦不肯坐下,腋下夹着我的一双布鞋,竟7小时半而不知放下。值班为王大姐,与之攀谈,亦觉其心神不清,每逢有人自手术室出来,即询问完毕了没有,人家姑以“再有一个多钟头即可完毕”以慰之。但每次更增其疑惧,至我出手术室推入215号病室时,秀君亦跟进去,襄助将我安放在床上。时余尚完全无知觉,虽已输血二单位(计800cc),脸色尚惨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