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日记>19581128

1958年11月28日
星期五
早晨为了炉子,和芬又争执了几句,她的老语句总是:“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这人真奇怪!“你这人动不动就发脾气!不值得的小事也发脾气!”
这类话她已经说了二十年!这也是我们这二十年夫妻生活,始终达不到灵魂理解唯一的原因和障碍。我说:
“你从不愿想一想,人没有奇怪的,也没有莫名其妙的事!人是没有喜欢发脾气的,小题的后面总有道理,才能大做!请您在乘车时想想罢!”
我很感谢她,她确实能谅解我各种错误的结果,但却可怜她从不愿理解这各种“错误”的原因,更不愿或不能改变她那靠直觉,而不愿靠思维生活的习性。
她太“朴素”得近于毫无风趣了!仅以我们夫妻生活为例,她毫不懂得感情和爱情的区分,她不懂得生活中艺术的加工,她是原始“材料”,也就是毫不懂得人生意义,人生的美!她以为共同生活了,这就是生活本身,尤其是在近来。她不愿多给别人想,更不懂扣何关心人,更不必说精神或心灵的关心。她也不懂得人的给予与价直。
我们就这样没有心灵交感地生活了二十年!她怪我想得太多,我圣她想得太少,就这样周期的矛盾着……完整的夫妻生活,单纯的生活结合,儿女的产生,这还不是生舌,必须要有共同的思想,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献身的愿望,相差不多的知识水平,理解能力,更重要的是心灵的交感……以至于创新的爱情愿望,否则全是畸形的。
有时我也提出这些问题,希望彼此有所改进,但她却说:
“你总是不满足,你总是有这些闲情!想到这些,你说要我对你怎样才算好,你……”
这确是使我无话可答了!再好的导演,也不能使一个平凡的演员戍为天才!但如今我已经放弃了这导演的愿望,这是不可能的了,她已经四十岁r。
她唯一的生活理想,就是她上班,回来说几句话,就睡觉(她确是需要睡眠)。有时间看看电影。所谓思想,理想,更多的知识,对于她是无趣的。
一般女人大体全是如此……!
她去后,我躺在床上感到一阵可怕的寂寞和空虚……我是总不愿负人的,凡是依赖于我的,我决不会抛开她或他们。譬如,对于最小的孩子,我总是怜爱的,一旦他们长成了,我就不大想到他们。
对于芬,如今我也有了这感觉,她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也不再有听依赖,她已经满足于她的生活道路,因此我想到即使我离开她,她也会生活得很平安,也许觉得少了精神负担,我是可以离她而去了。暂时这样决定:
一,尽可能忍耐,宁使自己的感情受抑制受磨难,还是想法改变关系,使生活得有生气些。
二,如实在不可能了,待七儿稍稍长大,一切有了安排,我就走罢!从此我或者去另建生活,或者就老死异乡。当然无论哪种方式,我决不会再有幸福和心灵上的平安!
让我到任何地方去罢,或者是西北高原,或者是沙漠地带……就埋葬在那里罢。那时我的灵魂将会统一了。
厌世和自杀虽然是我常常想到的题目,但我却不能走这条路!
生命是寳贵的,除开真理和为了人的自尊=任何东西全不能和它等价交换!
用自杀企图控诉或谴责任何人,这是可怜而愚蠢的,我此后决定放弃这念头。
一个真正坚强的人,应该正视各种生活和灵魂上的任何磨难,把生命保持到再不能保持的时候!
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