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熙日记>19580802

1958年08月02日
同彭一道去文家。
这是七耕作区四十二队的区域。
我去,是想帮社里解决一件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各队检查、评比窝子苕,发现这一队把一块地的大窝子红苕种错了。
不仅不合规格,还有栽错了的,把苕种已经发芽的一端倒栽在窝子里。
大多数则是放平栽上。
早饭时候王曾经谈起过这件事,大家都怀疑是苟金芳干的。
他入社较迟,“鸣放”中放过毒,被划为三类分子,栽种那块地时,他又主张过平起栽。
还不止这些,他的大儿子偷过这块地已经栽上的红苕,而他门口那块大窝子红苕,也被偷了二十多窝。
这一切都说明,大家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但是还得进一步调查,我同彭就去了。
我们先去李清富家里。
李是队长,正在挨户收集水尿,准备为秧子催苗。
我们在他屋侧地埂边谈了很久。
这是个油黑茁壮的青年人,有胡茬子,光景三十上下。
他告诉我们,栽种那块地时,他全部时间是在窖里选种。
他所提供的情况,跟我们已经知道的差不多,只是更具体些。
也有新的材料,就是副队长苟新华一向不负责任,那天他的责任又正是管栽种。
对于苟金芳他也补充了一些材料:一贯唆使儿子偷鸡摸狗!
“不是说他的老大是哑巴么?”我问。
“三个儿子都是哑巴!”
李的母亲,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胖的老妇,她站得远远地在听我们讲话,这是她第一次插嘴,“可是却奸得很!
分柴草,分粮食,不合他意的他硬不要!
哇哇地又比又说。”
“怎么会三个儿子都是哑巴?”我有点奇怪。
“好事情做得太多了嘛!”
老妇人说,含讥带讽地笑一笑。
我们让队长淋秧苗子去了,我们向弯里走去,找副队长苟新华。
这个山弯坡率不大,在最高一台土上,有十几个人正在地里工作;苟新华在使牛。
我们在一块空地上坐下,同苟谈起来了。
副队长身材同李差不多,但是瘦些,而且带点狡猾神气。
他对栽苕那天的情况谈得吞吞吐吐,但却一再强调:“我把口都拌玉了[3]。”
“那么为什么大家还那么听苟金芳的话呢?”我问。
苟没有回答。
他绕着圈子,支支吾吾说他在后面淋粪,又说那天有不少妇女,都是没有种过大窝子红苕的。
他的话漏洞很多,显然想替自己和苟金芳掩盖。
因为他一再说:“这样的事,没有根据怎么能随便说呢!”
可是,当听到另外一块地的红苕被盗的时候,他却一张口就说是给放牛娃儿偷了!
从他显然不可能一下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我们让他回地里使牛去了。
等他走后,彭向粮食局下放的杨同志,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布置了任务,要他向一个姓赖的妇女从侧面进行了解。
随后我们就到那块有许多人挖地的地里去了。
人们正犁地,为大窝红苕挖窝子。
但是,我们的目的,却想看一看苟金芳。
但我们只看到他三个儿子。
这三个哑巴,都面貌清秀,可是神情总跟常人不同,有点茫茫没没的憨气。
同哑巴当然谈不出什么,于是我们又到苟金芳家里去了。
院子相当大,在挨近厨房阶沿上一张方桌旁边,老头儿正站在那里剥蒜薹。
人很瘦削,面白须黄,头上包着帕子,神色冷静狡猾。
灶房外面有个高大健壮的妇女,这很可能是苟的大媳妇了,首先招呼我们的就是她。
苟金芳当然不会说实话的。
他也把栽错红苕的责任推在那批妇女身上,又怪副队长叮咛得太松了。
在谈到自己时,他说他是立起栽的,但他堆土时没有用手扶住,可能土一堆下去就压倒了。
后来我又向他问到种红苕在这一带的经验、习惯,究竟怎么办好?
他并不直接反对栽大窝苕的先进经验,但是他说:“五六年我们栽的大窝红苕最好,主要栽得密,每亩收五六千斤,那时我们几十户一个社,没取消土地报酬。
并入高级社,去年的产量减少了。
这个窝子红苕我还没有种过呢,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搞好。”
离开老头儿时,我的判断更明确了,事情是老头儿干的,而且是一种破坏行为。
我建议彭多从侧面了解,最好晚上开个队会。
晚上我跑去时,因为耕作区在召开队长会议,老何家里,已经到了一部分人,队会就未开成。
老何把灯照出来了,一看,四十二队两个队长,都已经来了。
从他们那里得知:他们晚上正在吃饭,忽然听到林盘里有树子倒下的声响,但是,等到赶去,连人影也没有了。
我想起来了,文家湾这两天正在砍树,准备做架架车;而且苟金芳有不少树入了社。
我靠近彭问道:“你估计这是什么人干的?”
彭悄声告诉我:“可能是苟金芳,冬天他就把竹林砍光了!
现在社里砍树,他心里会舒服?除了他,就苟新义树最多!
……”
随后彭建议副队长清查偷树的事。
“好嘛,”苟说,“可最好有人一道,多双眼睛看得清楚一些。”
他一边懒懒地说,一边叭着叶子烟卷,满脸都是疑神疑鬼的神色。
而且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叭着烟一动不动……
我在路上想起了王说的话:“那个鬼地方呀,提起没有一个人不头痛的!
合社以后,随时都在出事。
老何不知向我提过了多少次了,他都怕那个地方了!
每次去解决问题,总要闹到天亮。
……”
何的爱人在向王诉苦:她同何住不下去了,要求找点工作。
她是城里一个小商人的寡妇,解放后做了接生员。
后来,大约五五年,才同何结婚,已经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很娇,儿子只有半岁。
这个女人很能说,尽是夸张着何的粗暴,她自己对何的体贴,非常爱护何在群众中的威信。
据王告诉我,她同何已经吵过几次了。
有些争吵,是何引起的。
去年,何时常同人打扑克,打到夜深,她关了门不让他进去。
但何几足就把门踢开了,这件事何在党小组会上曾经作过检讨。
最近的事是这样发生的:有个队把豌豆割了,何知道了,照例大吵大闹:“这是破坏行为!
你们安心叫减产吗?”他爱人认为他话多了,劝他。
他吵得更凶:“我又不是为我个人!
……”
这样,两口子吵起来了,最后女的走来找王。
在她的控诉中还谈到这样一个问题,何不肯动手术节制生育。
“再养一两个怎么得了呢?现在就只这两个,他的负担已经不算小了。
我呢,也要工作,不能老陷在家里呵!
说不对我就把娃儿留给他,自己到城里去参加工作。”
从她的语气看来,仿佛她已经被家务闹得不可开交,而她又多想参加社会活动!
可是,事后王告诉我:“她做啥呵,通共两个娃儿,连饭都弄不到嘴里!
老何经常帮她煮饭喂猪呢,大的也是老何领,到哪里开会都带起一道!
……”
这个女人的生活习惯显然很有问题。
一般乡下妇女,尽管领起三五个小孩,但是同样把家务搞得很好。
有的还得挤时间参加生产。
她们总是用大带小的办法把孩子安顿得很好。
一个小孩到四五岁时,就可以照看弟弟和妹妹了。
如果是五六岁,就背个小背篼,领着两三岁的孩子玩,一面在田野间学着捡些猪草、柴禾……
[3]四川方言,意生花妙口也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