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07月12日
星期二
早晨六点钟以后,就由抚顺回到老虎台,为了给机电股职工们讲一次课。题目就定为《学习方法》。我指出他们学习中几种状态:
学而不能深入。
学而不能用。
表面学,实质不愿学。
感到没工夫。
对于第一种,我吿诉他们在学习以前先“清心静虑”;第二种,要不怕害臊,多练习;第三种,要认识学习各种知识与个人生活关系。第四种,要计算时间,挤时间……。讲了一个钟头,他们似乎还愿意听的样子。
回来路经南山,一个老工人正在那里吵骂,因为他买了五百斤煤(二百五十元一斤)几乎有一半是煤石,我把他姓名记下来=并要他去工会谈,我带了两块煤回来。
下午抄录一些零星记录。
晚饭后散步偶到工人王成正家,他正在收拾劈过的一些朽道木,身上还有修建房子的黑灰,赤着背……我们是认识的。他一只左眼已经瞎了,如今只是一些红红的眼肉在眼内转动着。头是光秃得几乎没有一根象样的头发了,成了一颗棕黄色的球,而这“球”上面还有好些坑洼。据他说这是小时候放驴时被它踢踏的,几乎踏死!眼睛是在坑下,一次放炮崩下一片小石头打在他左嘴唇上,竟连眼睛也连带肿起来了,凸出来,肿了四天,不断流水,最后终于瞎了!日本人给了他四十八元恤金,还被一个日本小鬼子敲去了八元。他笑着说:
“我出了医院去到管红伤票小鬼子那里去领钱,他说‘你的发财的大大的有啦!应该请我的客。’我把那四十八元钱摊在他面前桌子上说:‘你随便拿罢!5他于是拿去了八元买烟卷抽了。那时候八元钱可以买两袋多面啊!”他说这故事似乎在说别人的,没有愤恨,也没有惋惜,一直是自嘲似的笑着。一我注意他那因工作而变形了的手,每只手指如一柄小圆锤,指甲厚厚的,或者畸形的……这全是劳动的痕迹啊!他底身体还很健壮,胸膛和手臂全粗壮。
在矿山工作久了的人,如在战场上的老兵,他们多少总要带些“花疤”的。就是说要被伤害。
他十六岁由山东家被招工招来的,共做了三十五年工,各种工他全做过,刨煤,下砂,棚工……。起始他挣二角八分(日本钱),但他一月只吃一元五角钱伙食(窝头,咸菜)余钱要寄家养父亲。那时候煎饼二分钱一斤,红龙牌翘粉一元八角五,一车煤(五分车)五分钱,八分到一角钱最多了。
他们虽然感到日本人底侮辱和压迫,却更恨从中剥削他们的中国人(二鬼子)和那些非行贿不办事的公务员们……。例如把一斤半馒头减为一斤,上戸口不给上等。
他讲说接沙管子的方法,瓦斯火的厉害,它会游动,一个日本人被烧死了,喝酒的人不能下坑。胜利瓦斯在顶上,老虎台西井在帮上,东井在水沟,龙凤又到顶上去了。
工人们将将理解到有人破坏矿山就是破坏他们自己,砸他们底饭碗。也知道解放军再晚来两月,人全饿死了!工人们进步的数量,据说三分可占二分了..。
这个工人算是丑陋的了,但我却觉得他可爱,朴实,热情,他具有美丽的灵魂——无私的灵魂>不加修饰的灵魂!
他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孩子,他们过得很和谐!
我感到我和工人们,农人们情感是相通的,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那些虚伪的类似革命的小知识分子。
夜间翻读了几页《壁下译丛》(鲁迅全集十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