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远日记>19441219


1944年12月19日

星期二

上俄文课时我还那么快乐,想不到一点钟以后遭到一个当头霹雳。
下古欧名著课后余宪逸低声对我说:“岫要结婚了,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那个中国银行的什么人,也就是替岫转信的王××。
我呻吟一声,把余一推,转身就走,靠在布告栏上,心如刀割。
余追上来,把一封信交给我。
我拿着信走回家,到铁门槛时内地会的小孩们正在唱诗,那一阵柔和、圣洁的幼嫩嗓音传出来,我再也忍不住了,靠在一根电杆上抽泣。
家里没有一个人,我坐在竹椅上看信。
一封12月09日写给桂裕福的,让我们三人共读。
开始她曾去重庆一次,因为没找到事,又回到内江。
“告诉你,裕福,你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会骂我不早向你说,或是说我太快了。
福,我将要在元月02日结婚了??我的对象就是宪逸见到那位姓王的。
说来感情这东西本来是极微妙的,偏偏我遇到他时正是我与杨决裂的时候。
一个人心灵上受了重的创伤总是需要另外的温情来填补。
他对我一天天地好极了。
我家里也还喜欢他。
因为他惟一的好处是很可靠,比我要大好几岁,今年腊月二十三整30岁。
脾气也还好,浙江上虞人??婚后预备蜜月旅行到成都。”
另一封12日的信是写给我的。
“这儿,我们结婚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期不好怎么铺张,就是按我们不太奢侈的计划也非五十万打发不了??铮如的朋友大约有四十桌光景,在我这方面能来参加的朋友可说没有。
我们印上一千多份帖子,决定等人送礼才补帖子,免得人觉得是敲竹杠??”完了,这就是我们的岫的下场!红颜多薄命。
我拿出王的那两张相片,不能相信这就是岫所看中作为终生伴侣的人。
王虽算得上端正,可是没有丝毫英气。
初看去似很正派,仔细考察,那冷冷的眼光里表现着世故、经验、应付现实的本领,没有诗,没有幻想。
那张头像看不出他的身份,却更像一个普通公务员。
但全身像的气味就不同了,看他微微侧着头斜坐在新式钢条椅子上的姿态,一只翘着的腿表现自满,脚上黑晶晶的皮鞋还是尖头,握着放在腹部的手表现自信。
这里面每一根线条都有银行气味。
上帝救我,岫会嫁个银行家!她这一生给杨贼毁了。
她的爱情梦破了,她变得可怕的cynic[玩世不恭]。
“如果没有真正的爱,那就是物质享受!”物质享受,她走了无数漂亮女孩子最终走的一条路———嫁给了金钱。
她完全如绍温所料,被环境包围,不由自主。
她屈服了。
余说王大约是个营业专员之类的,比行长还高一点,非常有钱,一天到晚坐在茶馆里交际,十足银行界的气味。
想到岫和这样一个人共同生活,一种肉体的痉挛使我颤抖,我给绍温写信:“她以后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把自己完全变成和环境一样质地,扼杀她以前和我们共有而现在已不需要的那些什么;另一条是保留它们,忍受着不可避免的痛苦。”
也许这中间有缓冲地带,仍旧是很不错的结果。
但我不相信岫的精神要求会死去,更不相信她今后的婚姻生活能满足这一点。